我从一口棺材给你说起。
棺材当然是我丁歪歪的，千楸万榔的刺楸木，整墙整底，富态大气。五年前我和我们村会计兼组长打瓜在街上棺材铺里闲逛时，一眼就从一大排棺材中发现了它，花整整四百块买下了。当时四百块可不是一个小数，拿在手里好厚一墩吧，是我瞒着我家牯牛一分一分攒下的，我掏钱的时候手都抖了，但一转念也就平定了。我想管他娘的，人一生也就死一回，贵就贵点吧。于是就牙巴骨一咬，买了。
给你说起棺材也就是要说，我死了。五个钟点前，我丁歪歪还是个蛤蟆样活蹦乱跳的大活人，现在我死了，一动不动地躺在河边那块地，我自己买下的棺材里。当然，棺材也是按祖辈定了的尺寸打下的，按黄磷厂可主任说法就是执行了国标，充分考虑了七尺男儿的长度，所以我躺在里面是一点都不显逼仄，更何况我是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凭空多出了不少空间。我都觉得有些浪费了。
明说了，我是自己找上死的。五个钟点之前，天还没亮，黄磷厂大电也停了，四周黑得没有格眼儿，天上星星格外密格外亮。露水有点重，河里水响得厉害。我安安静静地坐在河边那块地上，坐在我自己买下的棺材里，像喝可口可乐一样，把一瓶黄磷水干净全部彻底地倒进了嘴里。然后我就很顺当地死了。我感觉我自己像片槲叶儿一样飘了起来，四下里突然一片光明，唢呐隐隐约约地在空中响起来，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躺在棺材里跟了我六十五年的躯壳。我七窍出血，像蚯蚓一样往外爬。我神色安宁，面带微笑。唉，原来死是这样的容易，生和死隔得这样的近，跟一蚊子翅膀厚不到哪里去，一闭眼睛就到了。原来，死还是这样让人轻松解脱，这样让人豁然开朗，聪明透顶。你知道，生前我丁歪歪可是个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到的睁眼瞎，一辈子就会说那句，我不得搞的，有时侯还结结巴巴的。可是瞧我现在，啧啧，文绉绉的口若悬河。我在想啊，杂种的死亡真是所好学校，比高级速成班还高级好几倍，而且分文不收，眼睛一眨巴工夫，本科以上的水平说相当就相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