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二偈,《全唐诗》收了,却全部在他人名下。前一首,《全唐诗》卷八二三误收于耽章(即曹山本寂)名下。南唐静、筠二僧撰《祖堂集》卷八《曹山和尚》云:钟陵大王向仰德高,再三降使迎请,师乃托疾而不从命。第三遣使去时,王曰:“此度若不得曹山大师来,更不要相见。”使奉旨到山,泣而告曰:“和尚大慈大悲,救度一切。和尚此度若也不赴王旨,弟子一门便见灰粉。”师云:“专使保无忧虑。去时贫道附一首古人偈上大王,必保无事。”偈曰:“摧残枯木倚青林,几度逢春不变心。樵客见之犹不顾,郢人那更苦追寻?”使回通偈,王遥望山顶礼曰:“弟子今生决定不得见曹山大师也。”曹山和尚本寂,是洞山良价的弟子,禅宗五宗之一曹洞宗的建立者。曹山之地在临川,即今抚州。钟陵大王指唐末割据江西的军阀钟传,其人礼敬文士,重视佛法,有许多轶事为人称道。他听闻曹山本寂之名,心向往之,因而有些霸王硬上弓般地再三派使者去邀请。曹山巧妙应对,引法常偈作为自己不受邀约的原因。在使节认为和尚若不赴请,可能会殃及自己生命时,曹山引此也说明不赴约完全是因为自己修禅的缘故。曹山法名本寂,俗姓黄,出生于法常去世之次年,但他似乎仅知此为僧界流传之古人偈,也不一定能确切了解作者及本事。所引偈有几字不同,这是正常的现象。
《祖堂集》既说曹山所引为古人偈,则显然非其本人作。但以后辗转流传的著作,如《禅林僧宝传》卷一即作曹山诗,忽略了引他人诗的事实。而《莆阳比事》卷七、《莲堂诗话》卷上、《八闽通志》卷八六、《唐音统签》卷九〇八则取曹山别名耽章以传。《全唐诗》编修于清康熙间,那时的学者多数对僧史很生疏,于是不加鉴别地收在耽章名下。《明州大梅山常禅师语录》当然是可靠的最早记载,其实在《景德传灯录》卷八、《祖堂集》卷八、《五灯会元》卷三、《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七引《传灯录》等记载中,皆作法常不误,可惜当时未作深究。
《迁居颂》的传误情况更复杂。《全唐诗》卷八六〇收于许宣平下,题作《见李白诗又吟》,诗云:一池荷叶衣无尽,两亩黄精食有余。又被人来寻讨着,移庵不免更深居。较早记录见《云笈七签》卷一一三:天宝中,李白自翰林出,东游经传舍,览诗吟之,叹曰:“此仙人诗也。”诘之于人,得宣平之实。白于是游及新安,涉溪登山,累访之不得,乃题诗于庵壁曰:“我吟传舍诗,来访仙人居。烟岭迷高迹,云林隔太虚。窥庭但萧索,倚杖空踌蹰。应化辽天鹤,归当千载余。”宣平归庵,见壁诗,又吟曰:“一池荷叶衣无尽,两亩黄精食有余。又被人来寻讨着,移庵不免更深居。”其庵后为野火烧之,莫知宣平踪迹。更早且较完整记载许宣平故事者为南唐沈汾《续仙传》卷中,记许为新安歙人,睿宗景云中,隐于城阳山南坞,结庵以居。时或负薪以卖,常挂一花瓢及曲竹杖。每醉则吟诗。历三十余年,或济人艰危,或救人疾苦,人访之则不见。李白曾见访不遇,乃于其庵壁题诗,许见而作此诗。从目前所知说,李白、许宣平诗事大体为唐末人附会成篇。现既知“一池荷叶”篇本为大梅法常所作,而被神仙家编派为许诗。本来,法常此偈即颇有道风,如荷蓧丈人本为古仙,以松花为食更近道家行为,因而稍加改动而成神仙事迹,也就不奇怪了。
到南宋初董棻编《严陵集》卷二,更收此篇为罗万象《白云亭》,诗云:一池荷叶衣无尽,数树松花食有余。刚被世人知住处,不如依旧再移居。前三句全同,末句文字几全异,但意思则同。沈汾《续仙传》卷中云:罗万象,不知何所人。有文学,明天文,洞深于《易》,节操奇特。惟布衣游天下,居王屋山。久之,游罗浮山,遂结庵以居。《舆地纪胜》卷八引晏殊《类要》云:唐罗万象者,分水县人也。隐于紫逻山。节度使李德裕使人召之,闻之,更移入深山,依白云而居,终身不出。看来至少在宋初,法常偈已经附会到罗身上去了。《全唐诗续补遗》卷六据以补为罗佚诗,看来也有问题。今人曹汛撰《全唐诗续补遗订补剩稿下编》(刊《文史》三十四辑)谓《五灯会元》卷三收大梅法常偈,与此多同。虽引书证稍晚,但结论是对的。
此外,清邓嗣禹编《沅湘耆旧集》卷一〇引此颂作隐山和尚偈,亦误。据《祖堂集》卷二〇载“洞山行脚时,迷路入山,恰到师处”。估计因故事相近而传误。所出较晚,不详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