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月宫筑于托月峰之巅,每逢月圆之夜,秀月宫主必于登月台上,焚上檀香,备好一壶美酒和两只白玉杯,然后才捧出玉玲珑古琴。待圆月初上,秀月便在琴前坐好静息。今晚,她看了一眼血红的初升之月,眉宇间没来由地现出一缕愁绪来,她轻轻一声喟叹,开始抚琴——
轻绰慢注,时揉时批,乐声清丽杂揉相错,如泉溪涓流,如黄鹂鸣柳,如明月沉璧,如云霞徐度……
一道人影如飞鸟般飘然而至,峰顶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至秀月琴上。来人是个锦衣少年,容貌英俊,双目炯炯,一股霸气天然而备。只是,他的脸上却失去了往日欢欣之色。他静静立于秀月面前。
秀月指下的绰、注多起来,随着她的紧勾揉连批带拂,琴音变得苍苍凉凉凄凄切切。一曲终了,秀月收拨凝指,余音久久方歇。
“想来,想来你已经知晓了?”锦服少年一声叹息,在石桌边坐下,端起酒壶斟了两杯酒。红酒玉杯,在苍月下有点失色。“月儿,我们干一杯吧!”
秀月移步上前,端起了白玉杯:“八王爷的大王子与兵马大元帅的千金共结百年之好,这举国大喜之事,有谁不知?这杯酒,应该是我们的别离酒吧?”
这锦服少年竟然是权倾朝野的八皇叔的大王子朱思特!朱思特急急捉住秀月的手:“但我爱的人是你。”
秀月苦笑一声:“但你娶的人只能是她!”
朱思特无力地松开她的手,两人一时无话。圆月渐高,把两人的影子映得重重叠叠。秀月看着他眼角的一点晶亮,心头一痛:“你难道不可以为了我,而选择放弃?”
朱思特抬起头望着渐冷的月光,目中的柔情渐消,恢复了往昔的冷峻。他摇摇头:“下一个月圆之时,我不能再来看你了。因为那天是我成亲之日。”
秀月的泪珠滴入手中的白玉杯中,女儿红虽然是美酒,但融进了泪水,便对成了苦酒。秀月把苦酒一饮而尽:“那好,你保重!”
朱思特也把酒饮尽,他站起来,深深地看了秀月一眼:“你也保重。”说罢,他转身往峰下走去。
月至中天。铁三郎为了摆脱蒙面剑客的追杀,慌不择路往托月峰上攀跃,当他上到登月台时,才明白自己走上了一条绝路。
铁三郎忽然止步,只见在被月色笼罩的汉白玉台上,一位佳丽正端坐在一张古琴之前,她身上的白衣裳仿佛与月色融为一体,举手投足间尽脱俗气,美丽得似从月宫上下来的仙女。
面对铁三郎这不速之客,佳丽视若无睹,她伸出修长的玉手,左手抚住琴弦,右手轻轻扣在光滑的琴肩上,含胸侧颈双目浅合,一前一后的赤玉足轻轻踮起,竟如弯月。铁三郎仿佛坠入一片虚空,一时陷入宁静美妙之中。佳丽凝望良久,她右手拇指在第一根弦上一拨,一声沉闷的琴音悠然而起。
余音久久方逝,悠长的琴声像今晚的月光,荒老而不悲怆,轻柔却不缠绵。铁三郎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绷紧的身心在琴声中渐渐放松,甚至连背上的剑伤也忘了,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少顷,铁三郎竟不由自主地拔出剑,和着乐韵,在月下舞动起来。
蒙面剑客已至,他忽然哈哈一笑,尖锐刺耳的笑声有如狼嗥,震得乐韵散乱,而他的长剑,也已经刺向了铁三郎。佳丽眉头一皱,琴声突变,由缓至疾,似大江滔滔,一浪高过一浪。
铁三郎本已在蒙面剑客凌厉的剑招下失势,但随着琴曲一变,剑顺曲意,连环三剑刺出,只听见蒙面剑客一声惊呼,肩上已绽起一片血光。蒙面剑客连退三步,待他再次扑上,他的剑法已变,杂乱无章而快速无比。铁三郎一声惊呼:“乱披风剑法?”他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
佳丽的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指下节奏加剧,古琴发出狂风肆虐沙石乱舞天崩地裂之声。蒙面剑客的剑舞得更加疯狂。琴声又如风雨交加人马杂沓剑戟相搏。蒙面剑客突然狂叫一声,吐血倒地。他的乱披风剑法已接近魔道,给琴音一引,已没法抽身,走火入魔。
铁三郎也感到琴音揪心裂肺,他抛下长剑双手捂耳,终于经受不住,晕了过去。
清晨,秀月宫内溢出悦耳的琴声。铁三郎在琴声中悠悠醒来,他下了床,才发觉背后的剑伤在微微发痒,他知道这是伤口在收结。铁三郎出了睡房,随着琴音走到花园之中,只见在形如弯月的池塘边,昨晚助他退敌的那位佳丽正在抚琴。铁三郎放轻脚步,走近池塘边,他不敢扰乱琴韵。
秀月今晨穿了套宽大质柔的绿袍,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缓步而来的铁三郎,但她双手仍抚琴不止,沉浸于乐韵之中。一曲罢了,秀月凝视古琴片刻,才抬起头,微笑地望着铁三郎。铁三郎缓步而至,对着秀月深深一揖,道:“在下铁三郎,谢过秀月宫主救命之恩。”秀月道:“铁捕别客气。只是铁捕名满天下,剑法绝顶,何故被人追杀至此?”
铁三郎叹息一声:“在下本与耀扬镖局押赈灾库银到开封府,但在乱石谷遭遇贼人劫镖。因贼人里应外合,人马众多,我想除了我得秀月宫主相救之外,其他人只怕已经全部被杀。昨晚倒毙于宫主琴声之下的蒙面剑客,他所用的乱披风剑法是华山派的,而华山派能使此剑法的人,也只有三人罢了。”秀月点点头:“不错,那蒙面剑客便是华山派长老‘霹雳火’冯刚。”铁三郎大骇:“华山派长老冯刚自视甚高,而且华山派也不失为江湖上的名门正派,他们何故做这种绿林强盗的勾当?”
秀月冷笑道:“江湖上多少道貌岸然的大侠,背后却做尽了见不得光的事。要不冯刚何须蒙面?”铁三郎点头:“秀月宫主说得在理。只是——在下与宫主素不相识,却不知宫主为何出手相救?”秀月眼中闪过一丝幽怨、一丝愤恨,她心中一叹:“因为铁捕能听懂我的琴音,也算是我的知音了。”
知音?铁三郎微笑地看了秀月一眼,道:“在下失了这趟镖,责任重大,要先告辞了。宫主救命之恩,铁三郎会铭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