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并不像预料的那样。这一回,父亲的稳重让我们感觉有些意外。
在和李阿姨认识之后,每隔一段时间,他会领着她,到儿女家来坐一坐,但绝不吃饭,只说是上街路过,刚在街上吃过了。即便他们搬一起住了,也还是这样。这显然是李阿姨的风格,相敬如宾,像旧时人们见面作揖,腰弯得尽可能深,但彼此始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这是中国人的礼数,注重写意,讲究留白,不像西方人,见面又是握手又是拥抱,还相互拍打,看上去跟前世的亲人似的,热闹得不行,其实也不是那么回事。
过节或者周末的时候,两个人大早起来,张罗出一桌子菜,父亲打电话把我们邀回去,一起吃顿饭。时间都掐得刚好,见面既不太密集,又不显得疏远。
第一个春节,两大家子凑在一起过,三桌人,呼啦啦去外面饭店吃年夜饭,父亲给几个孙子辈每个人准备一份小礼物。饭桌上,我们向两个老人敬酒。父亲不停地给大家布菜,虽然桌子是可以转动的,可他那双颤巍巍的筷子仍让我们觉得温暖。
父亲吃得很少,话也少,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安详地望着我们吃喝说笑。他又像我们小时候的那个父亲了,甚至,比那时更像一个父亲。那时,我们有母亲的爱,他只需爱好他自己就行了。现在,只有他能让我们感觉到自己还在一个长幼有序的大家庭里,有来自长辈的关爱。
父亲的变化让我们对李阿姨心存感激。单从他身上的穿戴就可以看出,李阿姨是个正经过日子的人,她把父亲收拾得很干净,里里外外,厚的薄的,一样不缺。最让我们欣慰的是,她让父亲收心了。虽然也到了该收心的时候,但是男人的事,谁也说不准。
接受李阿姨这样的女人并不困难。这个女人说话办事,都在点子上,让人觉得挺舒服。还有一层无法说出口的考虑就是,两个老人的家庭背景和教育程度都还相当,父亲和她在一起,不至于让我们去世的母亲面子上太难堪。当然,母亲已经不在了,归根到底还是没让我们面子上难堪。儿女在谈恋爱时,父母总希望他们找个门当户对的亲家,其实做儿女的,对父母的要求何尝不是如此。
到这时,我们才真正感觉到,从心理上掐断了与父亲之间的脐带联系。我们和父亲之间加入了一个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