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杉心里一酸,想起当年伞下的那两人的照片:拿伞的人,抬头望着那个心里美的眼不知看哪儿的男孩。其实那男孩哪儿都没看,满心在感觉着身旁的人;搭在桥栏上的那只手,真想搭在该搭的地方,或者把僵直的身体转一点,四目相对,撩一把女孩被风吹乱的头发。可惜没有,不然就是一张一点缺憾也没有的经典,放大后挂在家里的客厅里了。
还是算了,不然又弄出个“艳照门”咋办?文杉调侃的短信还没编辑完,那边同学的电话就来了,戏谑调笑讽刺挖苦的话,也是激着文杉回去。文杉回说,若是有人来车顺便帮他请个假的话,他真愿回去。他知道,谁也舍不得离开热闹非凡的聚会现场开三小时车来接他,文杉理解他们的心情。也让他们留一抹遗憾吧!他不讲理地想。
薛辉见到秦也的那一刻,心里很不是滋味,在瘦身喊声铺天盖地的时候,他看出了秦也的干巴。和文杉不同的是,他一直不动声色地关注着这位同班同学,他知道她毕业后分在哪里,知道她工作的每一点不如意,她每一次的辗转,虽然并没有见过面;他感觉秦也是在他面前一点一点枯干的,而他却无能为力。他记得秦也曾借过他一本书看,他记得那次在教室拐角差点碰头时秦也的笑、他的窘,他还记得秦也谈恋爱时他的烦躁,他不记得的是和秦也究竟有没有一次真正意义的交谈。
他想单独约秦也去喝咖啡,验证一下关于她的某些看法对不对,把多年以来萦绕心中的一些结解开。
薛辉不断地插科打诨,出着洋相,,不断地找些“咱们同床(窗)四年”这类的段子吸引着秦也的注意,不停地说些刺激秦也的话,和她斗嘴逗趣。要知道,薛辉现在可是个一本正经在会上读文件的处长,恐怕就连他的妻子都没见他这么疯狂,这么口无遮拦。
秦也知道薛辉和文杉在一个城市,也就想多打听点文杉的讯息,不知为何,上学时几乎没啥印象,这时却有了重新认识的冲动。
秦也见到欣然时,抱头痛哭,这是她来时想好的一个情节;她也设计好会有像薛辉这类的让旧情再念再燃的同学。多年的相隔,就像以前刻意地神秘一般,总该有个合情合理的交代吧。每天都努力的让自己快乐,却找不到快乐的理由,难遇高潮,难有高潮,就连找个男友,都像买包方便面充饥;酒喝不到醉就寡味,歌唱一半已索然,一本自己写就的旧书,写不出忘情激动,写的都是第一章,只是设计情节的铺垫罢了,结果昭然,没有波澜的过程,就如大学,就如婚姻。
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很真实的人,却看不到真实,不懂真实,懂的是自己有颗难懂的心,不像小姑娘那样容易装高潮装满足。当文杉拥着欣然,当文杉应邀喝酒时,欣然半推半就半含酸的样子,着实让她羡慕。
大三有个夏夜,她和欣然在花园里闲聊,欣然问她文杉李扬谁更好。她对一班这两个男生都不了解,甚至没正眼看过,听着欣然的话,她认定欣然更喜欢李扬。顺着风声,紫藤架下传来两个男生的谈话,大概是品评班里的女生如何如何,影影绰绰的有“秦也”“气质”一类的言语。她拉着欣然离开,其实是想看看是谁在谈论她,走过去时,那两人噤声低头,也没看清。潜意识中,把欣然说的话和那两人结合在一起,既然欣然心仪的是李扬,那谈论她的理所当然应该是文杉了。
秦也的思维一直这么封闭,她不去梦想什么,只在自己视力所及的范围中考虑问题。还没来及仔细打量文杉,历史系那个老乡就强行闯进她的情感,没有余地地把学生会主席的手腕用在她周围的各个地方,她也就认真地就范,从此离开班里男生追索的目光,走进省城,走进婚姻,走向单身一人十几年的孤独。在她的情感日志中,文杉应该是最后留下问题却没有答案的那个。
聚会过后,余温尚在,又有出差办事的同学陆续来省城,又是陆陆续续的聚会,有同学甚至喊出“将聚会进行到底”的口号。同学录上也是热闹非凡,每天都有些更新,交流着各地的情况。薛辉是较活跃的一个,他喃喃着纳兰的“回廊”,《围城》里借书还书的掌故,半调侃半认真地唤着曾经廊回之处回眸的人,书香书味同熏的人。文杉笑言:痞浪之人真情回头。
薛辉是一个很真诚的人,把自己的然诺看得同自己的幸福等齐。他也是这样看别人的,“人不知而不愠”,骨子里不会去争取什么。他家在农村,父亲在城里上班,在当时的学生中属于“能上能下”的人物:和自以为是的城里学生关系尚可,和农家子弟关系也不错。那个时代的人们还比较信奉知识改变命运,所以他和老师们的亲近是少不了,为的是多学点知识,多读几本书。在淡泊的大学生涯中,偶尔也会贪看几眼异性,而从经常和老师交往的女生中,他又非常欣赏大智若愚孤高自赏的秦也。当然,他自己知道,同抱着吉他弹几个和弦的文杉们比,他少了许多应有的优势。
那天花园里谈话的是他,他喜欢谈论“境界”,当该上境界的时候,也就是大三该谈恋爱的时候,他退缩了,他没敢把自己的面孔亮给秦也。那时太年轻,他能承认自己的自卑,但却不能把这个人人都有的幼稚当成特点表现出来,二十年后的今天,能坦然面对时,酿就成的是一个美丽的缺憾。他近乎发傻的表白,当然被秦也当成一种成人间的幽默来理解,理解的让他心里说不出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