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狗子,你他妈光傻立着干吗?还不快点带梅杏回家啊!父亲见双狗子和别人一样只傻愣愣地瞪着梅杏看,忍不住吼了一嗓子,倒把双狗子吼得一跳,慌里慌张地挤到梅杏跟前。众人一阵哄堂大笑。张格爹爹一边笑一边嘴里不停地骂:日妈妈的,日妈妈的!一大滴口水也乐得从他嘴里蹦出来。母亲说,双狗子,今天梅杏是从我伍家门里走出去的,就是我伍家的女儿了,往后你要是有什么亏待梅杏的地方,可别怪我伍师娘翻脸不认人。是,是,伍师娘随便怎么教训,双狗子都听。双狗子呆痴痴地站在梅杏身边一会儿搓手一会儿挠头,真个傻卵一个。完了,双狗子乐痴癫了。一句话又逗得大伙儿一阵狂笑。母亲抬手拍了他一下,乐够了没有?还不带你老婆回家?双狗子似乎到这时才终于醒过来,一把抄起瘦小的梅杏甩到自己肩上,一肩扛回了家。人群中再一次爆发出了响亮的笑声,同时人群又像一股潮水似的卷向了双狗子家。这时候一轮红日也像凑热闹似的,咚的一声从村子东面那棵大柳树上跳将出来,把一秋的喜气都洒在地面上。
俗话说这年好过,月好过,日子难过。可日子再怎么难也都那么悄没声儿的一天一天过去了。每天跟着太阳屁股后头跑,倒也没见有什么不对劲的,可等到什么时候你闲了,猛丁一琢磨,哎呀,怎么竟过去了这么许多年呀月的呢?
可不,你瞧,梅杏来我们村一转眼竟已经一年多了。
村里人都说,这张格爹爹把梅杏带到村里来,好了两个人。一是双狗子这头懒牛,那么好的一片嫩草,狗日的吃得连头也不晓得抬了。还勤快懂事,真是白捡了一只大金元宝。梅杏是个苦孩子,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一点也不假。别看梅杏小不点一个,可自从到了秦家以后,还真把一份苦巴巴的生活操持得有模有样的。家务事样样拿得起放得下,一看就知是教养好的人家的女子,是块过日子的料;另一个就是伍师娘,白捡了一个大闺女。梅杏和我大姐一般大年纪,比我大姐还缺月份,平常两个人晴天一块儿上工,雨天一块儿做针线,一道来一道去,好得比亲姐妹还要亲。梅杏是个知道疼人也懂事的女孩子,无论什么时候,但凡母亲在河边洗东西,只要梅杏在定会夺了过来,替母亲洗。自从梅杏来了之后,冬天洗被子缝被子的事母亲就再也没有操心过了,都由大姐和梅杏包圆了。无论母亲还是双狗子都是一脸的得意。
一开始梅杏做不惯我们这里泥一把水一把的农活,是大姐一把手一把手地教会了她;粗活不会做,细活也不怎么在行,针线活一点都不会,她就跟着母亲和大姐学,渐渐地就能做得一手好针线了。记得她刚学会做鞋的那一年,第一双鞋就是为我母亲做的。灯心绒的鞋面,鞋底还讲究地用崭新的白布包了边,煞是漂亮。母亲敲着梅杏纳出来的硬邦邦的鞋底子向村里人炫耀,瞧我们家梅杏纳出来的鞋底子,像块钢瓦似的。在此后的年月里,每年过年梅杏都要为母亲做一双这样黑灯心绒的鞋面、鞋底子白布包边的新鞋。一直到出了那件天大的事情她离开了我们这个村子为止。那年过年的时候,张格爹爹、五爷、包括大明、二明都穿上了梅杏做的鞋底子像块钢瓦似的新布鞋。只不过鞋面子都是一色的黑平布。张格爹爹再一次一边笑出了口水,一边骂着“日妈妈的,日妈妈的”。此后她每年为五爷做鞋直到他死,脚上还穿着梅杏为他做的鞋上路;为大明做鞋直到他娶了老婆,为二明做鞋直到……
梅杏喜欢在我们家做针线,常常娘仨要做到深夜。每次都是双狗子扯着嗓子喊,梅杏,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晓得回家?村里人就笑,这双狗子真他妈有劲,白天都犁了一天的地了,这晚上还闲不下。可惜双狗子也是白忙活,梅杏这地太瘦了,不怎么出庄稼。梅杏来了都三个年头了,还鱼不惊水不跳的,没一点动静。还有人直接当着双狗子的面调笑:双狗子,你狗日的是不是种不行,是瘪稻子啊!不行,老子帮你播一季试试?一地里的男男女女都笑。笑得双狗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像多云的天。
哪个都知道一年中最忙的季节就数“双抢”了,抢收抢插,没个白天黑夜的。生产队长整天咆哮着,火气比那天上的日头还要毒。这不,天还没怎么亮,只能麻晃晃地看见个人影儿,队长催命一样的哨子就响了。大姐闭着两只眼睛一路走一路睡,走到梅杏家门口的时候,没见梅杏往常一般地站在门口等,倒见双狗子拎了根牛鞭杆子,气鼓鼓地出门。大姐心想莫不是梅杏早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