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清明》1995年第06期
栏目:中篇小说
万景桥上聚集着百号人。万景桥是省城唯一一座造型优美的拱形大桥,万景河从桥下流过,把城市一分为二。人们趴在栏杆上,俯身看着从没有见过的惊人大水从桥下缓缓流过,都在议论着全省各地传来的可怕雨情,骑车上班的人,干脆把车子停下,看个仔细,也有小轿车偶尔停下,走出一位首长,满脸忧戚,看看水面,暗自叹息一声,又钻进小轿车,在众人的目光中远去。还有从城东城西专程赶来观看水情的市民,人们看看已经漫到桥孔顶端的大水,又看看阴丝丝的天,都吸着凉气,赶回家去买米。唯有不懂事的孩子,兴奋地往河面上吐着唾沫。
小陈就站在万景桥上,一边听着议论,一边抬头向路边张望。天边弥漫着一道白光,整个街景象电影画面似地清晰起来。他看着长途汽车站对面交通电影院的巨大招牌《滚滚红尘》,以及从电影院中挤出来的人流。他转过脸,忽然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这人正逆流而上,笨拙,有一股乡下人的不屈不挠的耐心劲儿。他赶紧扯着嗓子呼喊道:“老彭,在这儿!这儿!”随着他的话音,天色又蓦地暗了下去。噼噼叭叭的骤雨忽地自天而降。人们开始紧张地奔跑起来。一队满载着麻袋的汽车从万景桥上疾驰而过,一辆“切诺基”防汛指挥车闪着绿色警灯,那尖利的警笛声在满街的流行歌曲和大雨的喧哗声中回荡。
“糟透了,糟透了!”省电台新闻部的记者老彭把公文包顶在头上,拉着小陈,离开大桥,冲到汽车站门口。他穿着短衫,西装短裤,脚上一双皮凉鞋,却没穿袜子。他气喘吁吁地说:“看这雨下的,把路淹了,到时候进不得退不得,困在半道上,那才有意思哩。”“彭记者,不会的!”英山县宣传部的新闻干事小陈连声说:“到时候用船也要把你送回来!”说完看看天,又说:“车票买好了,还有10分钟车就来了。”
老彭点上烟,说:“看到万景桥了吧!谁见过这么大的水!英山怎么样,几个蓄烘区都打开了吗?”小陈摇头:“挡不住呀,老彭!”老彭也说:“昨天金林县用电话传稿,我正值班,水都淹到县广播局二楼了,电话里听得见青蛙在呱呱叫,闻所未闻吧!中央台几个记者听了都叫绝。现在沿古河几个县都泡在水里,要保住两古煤矿和津浦线,英山大闸可能要打开。听说省委宋书记也去英山了,我们正好赶上。”小陈急着说:“英山大闸是咱县的命根子,也是古河蓄洪的最后一张王牌,几十万亩庄稼地哩!”老彭正经地说:“正是啊,情况很紧张呀!”小陈说:“听说英山大闸省里做不了主,建了19年,从未用过呢。要中央防汛总指挥田纪云直接下令,才能开闸。唉,也不知能不能抗过去,这雨下得也太邪门了!”这时一辆标着省城到英山的长途汽车慢慢地开过来,人们一拥而上,小陈一马当先,敏捷地挤上去,给老彭占了座位,然后喊道:“彭记者,到前边来!”司机听见了,嗯了一声回道:“哪个是记者?叫他从前边上嘛!”老彭也不客气,绕过人群,从驾驶室上了车。没等他坐稳,司机抹抹满脸胡子,说:“咱们只能碰运气,说不准能不能过去,上午过来时都七晕八素了。看这雨,开不好还得打道回府。他妈的!雨再下,我这车就成船了。”说着,打开刮雨器,汽车轰隆一声,在一片雨雾中离开省城,向着古河边的英山县开去。
到了英山县,雨已停了。县城大街上空荡荡的,只有几个西瓜摊子,摆在路边。看看表,都快六点钟了,老彭还没从车站里出来,小陈就捧着个西瓜走过来:“吃个瓜解解渴。这儿的水可不能乱喝,拉起肚子不得了!”两人叫贩子把瓜剖开,蹲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吃起来。老彭说:“这一路,没见什么大水嘛。”小陈一听,放下西瓜,着急地说:“可不是么!路就建在岗地上,城关就是岗头子,当然显不出水势来,但你往两边走走看,惨哪!”老彭点点头,边吃瓜边说:“怪不得!等中央来人视察灾情,可千万不能让他们走公路一看。乖乖,庄稼都绿油油的,哪里有什么灾情?那就糟了!救灾款就没指望了,让他们走水路。”
小陈点头道:“县里也是这个意思,不然看不到灾情,淹也就白淹了。”两人一齐笑起来,各自瓢点水洗了手。小陈便带着老彭向县委招待所走去。一路上黑灯瞎火,整个县城一片异样的安静,小陈说:“干部都下去抗灾了,城里都没人了。”说着,几辆汽车呼啸而过,隐约看见装的是饼干和面包。两人议论着走进县委招待所。夕阳西下,招待所静悄悄的,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几位胸前挂着监考字样的青年教师端着搪瓷饭盆从食堂里走了出来。小陈说:“今年高考生幸亏集中得早,不然,根本到不了县城,考卷都差点没送进来,那就要害人家一辈子呀。”老彭说:“可不是!金林县的考卷就没有送进去!这就是命运呀!”又连连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