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事情发生之后的第四天早上得知鲁太保木匠爷的死讯的。电话是母亲打来的,接到母亲电话的时候我脑里腾地升起一缕白烟。当时我正坐在古骆驼城城头上吹着我自制的帕米尔亚种盘羊角萨克斯等待我的月光爱人陈银儿来和我一起到更东北面的大沙丘北湾里的金蛇洼去。你们要知道,我今年已经三十三岁,大学毕业都七个年头了,可我仍是单身一人。村里人按我们这里的土话都说我烧掉了,也就是城市人所说的神经病,我被神经掉了。可是我自认没有被烧掉,别人那样说我也没办法,只有我手里自制的帕米尔亚种盘羊角萨克斯对我烧掉没烧掉是最清楚的,几乎天天陪伴着我。在得到鲁太保木匠爷死讯之前,扈维刚叔的起名古时罗马营地的宾馆的看门人老队长李有恒爷一早起来在古城内闲遛弯儿的时候来到我现在坐着的城墙下仰起脑袋来对我说了一件事。他说昨晚半夜,现在散放在城头我脚四周的这六七个破陶罐里飞出好多好多的花蝴蝶,在城头半空中追逐着飞舞着,聚成了一个很大的彩色云团。蝴蝶们飞舞了很长时间,天上还出现了一群猩红色的星星。当时他正看着那怪景儿发疑惑,忽就见一颗很亮的流星出现,那流星穿过一群猩红色的星星,然后朝北,接着向下,哗一下落了。李有恒跟我讲述的时候,我支支吾吾应着并没在意,现在回想起来却有点阴森森的感觉了。电话里母亲的意思是让我赶紧回家一趟,再最后看一眼木匠爷。但是此刻,我仍旧坐在古城头上吹奏我自制的帕米尔亚种盘羊角萨克斯,思绪随着沉远而又忧伤的骨质管音在眼前的阳光中浮浮绕绕颤动。这是盛春五月,整个骆驼城古罗马移民文化旅游度假村,除了我和扈维刚叔的古时罗马营地宾馆的看门人李有恒爷之外,再没有一个人。李有恒爷一早呓呓唔唔地朝城上向我扔下那么几句话就走了,现在不知道他做啥,知道了鲁太保木匠爷的事没有?
这古罗马移民文化旅游度假村因了自然气候的限制,从头年十月下旬到来年五月末,古城内外一片冷清,城内城外开房的办店的都撤回家里蛰着。周围的戈壁滩上,远处是近两年来从北京来的十几家大公司你争我夺地竖立起来的一片一片的白色风电大风车,此刻越过一个一个褐黄的大的小的沙包远望去,一杆一杆全似白色的幻觉。在古城脚下的近处,八年前鲁太保木匠爷土法制造的十座木制的风电大风车已弃置三年多不用了,像风蚀残年的老人枯守着一片破败和寂寞。但这座破朽古老的城垣只要寒冷的季节过去,立即就会成为骆驼城镇乃至骊酐市一枚别在胸前的迷人徽章,络绎不绝的游人接踵而至,那个古罗马军队曾经滞留此地的故事让前来的人们生出各种各样浪漫的怀想。最早是鲁太保木匠爷使这枚徽章如李公举所说的那样变得如一个能让人着迷的似扭着磨盘大的屁股走动的二八月的女人一样充满生机和活力。可是,一切已都成为如烟往事。人生之蓬蓬勃勃浩浩汤汤歌歌悲悲哭哭笑笑就如同从骊酐城南上游蜿蜒下来穿越骆驼城而过的佗赖河朝东摇向了很远去,鲁太保木匠爷轰轰隆隆的一辈子就这般地像那水流中的一缕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此刻天空一片瓦蓝,阳光落满我的全身。我知道,这时我的脸上挂着的肯定是那种我专属的羊脸骨头似的古怪的笑,笑意的光芒在化作一缕风飘过我的肩头。我的帕米尔亚种盘羊角萨克斯如泣如诉。脚下周边的古陶罐们在沉思默想。在音符间寻找告白与宣言的山谷。冥想逃入昏暗的记忆。佗赖河这时肯定在很远的地方高声大嗓地自说自话。河水从祁连山谷奔出来便变成了一个多情的女子。一个驻扎在另一个生命里的人。我们的灵魂在跳荡的爱的月光中着陆。泛着石头色光芒的大漠。好多个晚上我和陈银儿手挽着手在戈壁上行走。那是些如鸽子飞翔般美好的夜晚,月亮挥起指挥棒,大地开始演奏,山川树丛骆驼刺还有一个一个的石头。都架起或举动小提琴黑管箜篌等的在肩上和唇口的位置。生命在歌唱。我们抱着星星和月亮睡觉。愚鲁和迷惘。词语和签名融进了黑暗。暗影中许多金黄的缎子一般的憨笑。音乐学院时候的痛苦从心头升上鸟儿叼食阳光的天空。落尽春华的街道上卑微的灵魂在流淌。女人们的乳房像钟摆一样晃荡。我知道那时候远处有许多沙鸡正在红柳枝上挤在一起谈论星星的夜晚。此刻肯定有几条老狐狸坐在这古城墙的哪个破洞中用模糊的话语垒筑驼槽马店傍晚的过去。鲁太保木匠爷面影在晃动,我眼含泪水。故事传说在远处沙滩上的一朵两朵的小黄花上掉落。多少个夜晚,云朵像一只猫衔着月亮奔跑!梦如同光秃秃破败的墙壁。人生的泥沼里在时常逸出希望的碎片。世界是唱着邪恶歌儿的玫瑰花坛。春风轻抚时间的白发。萨克斯的白色抒情抚摸春日空洞的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