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大家》2011年第02期
栏目：任意球
那天我刚开手机，随着手机开机叮叮咚咚的音乐声，跟着就是迫不及待嘀的一声，我看，进来一条短信，是外甥女的。她的手机号我存是存着，可是很少联系。只是逢年过节回老家碰上了聚聚。只知道她在外地打拼，并且成了家，有了孩子。
我打开短信看：姨，很久没和你联系了，很想你，想去你那住些日子，不知你方便吗？我连想都没想就回：啥时候来？别看平时我们联系得少，毕竟有浓于水的血缘关系，得知她想来，我的心里嗖的一下，甜蜜指数迅速升高，涌上来些亲情带来的甜蜜。
细算起来，我们已有四五年没见面了，我的心里留存着的，还是二十刚出头、甜美可人的那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外甥女长得像姐姐，漂亮聪慧不说，造物主似乎格外偏爱她，皮肤又好，白皙细腻的脸上连一个斑点痦子都没有，真像煮熟的鸡蛋清一样，让女人都恨不得伸手摸捏摸捏，好体会一下滑腻舒爽的手感。这样的女子，可想而知，十五六时就开始有男生追，写纸条下课尾随堵家门，男人追女人那一套手法她早早就体会到了。为此，姐姐可没少担惊受怕，和天底下所有有着漂亮女儿的母亲一样，成天提心吊胆，生怕女儿吃亏上当，一不留神被哪个不安好心的家伙骗了，贻误终身。
好容易战战兢兢地等到女儿十九，有一天，我突然接到姐姐的电话，说是请我们回老家参加婚礼。婚礼？姐姐的大女儿刚结过婚不久，谁要结婚呀？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姐姐在电话那头笑吟吟地解释：“还有谁？你那二外甥女小宛呗。”小宛，她才多大呀？像她这个年龄，正是该上大学的时候呀。就现在这连扫地恨不能都挑大学生的激流勇进唯学历社会，甭管一本二本还是三本专科，起码得有个带“大”字的学历，履历才算说得过去，在社会上才勉强有个立足之本，姐姐一家难道是世外之人，不知道当今社会的行情？我最近没和姐姐联系，怎么小宛没上学这么早倒要成家了呢？姐姐似乎隔着电话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说：“唉，姑娘太漂亮招眼了也不是好事，这孩子让那些男人闹的，没法安心学习，没考好，索性就干个体了。”
听姐姐这样说，我暗笑。这就是我那只知一味护犊子的姐姐，有了问题从来不从自己、自家人身上找原因，总是要埋怨对方，哪怕不是具体的人，而只是一个事由，或者连个事由都不是，只是一个不知名的因素。自己的孩子不专心学习，怨追的男人太多。想到刚才姐姐说的是“男人”而不是男生，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是自己一厢情愿地还把外甥女的身份定位为学生呢，其实，她的心儿可能早已飞离了呆板的学校，飞离了枯燥的学生生活，所以她身边的异性不再是单纯的男生，而是变成了成熟复杂的男人。
干个体就干个体，跟早早结婚又有啥关系呢？难道干个体就要早结婚吗？姐姐似乎又看出了我的疑惑，在电话里娓娓道来。原来外甥女不喜欢上学，可小小年纪倒也有一番打拼事业的雄心壮志，要自己“干点事出来”。她喜欢理发，现在的时髦叫法是美发，就开了个理容店。来的客人中有个叫明生的，比她大八岁，别看年纪轻轻的，已经是个闯荡社会多年的老江湖了，他看上了外甥女，四个月的穷追猛打，就把外甥女追得缴械投降，投入了他的怀抱。“那结婚她的店还开吧？”我追问。我是个事业型女性，总是坚持女人要有自己的工作、事业，从来反对女人躺在男人身上生活，哪怕这个男人是自己的父亲、丈夫、兄弟，为此，丈夫每每提及都呲着牙感慨万千地说人家的老婆是小鸟依人，视丈夫为终身依靠，丈夫的成就就是自己最大的成就，他这辈子可倒好，一不留神就找了个女权主义者，搞得他找不到一点身为男人气吞山河的豪壮感，不知是幸事还是不幸。
“嗨，明生说那是个伺候人的活，嫌小宛干着又辛苦又不体面，就不让她干了，说他养着她，让她在家享清福就行了。”姐姐的口吻里，明显地带着炫耀女婿能干有本事，自然也就有女儿所托付终身者为良人的得意和自豪。噢。我在电话里轻轻地应了一声。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人家当娘的都认同了，我这当姨的还能再说啥呢？再说就显得不明事理，讨嫌了。可我还是有着些许的不甘和惋惜，总觉得母女俩在外甥女的人生道路选择上过于轻率了些。古话说，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左手倒右手还要倒一手呢，说的就是女人要自立，手心向上、伸手跟人要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所谓舒闲日子表面看着舒服惬意，其实内里潜藏着无比险恶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最是不好过的。可姐姐那人我知道，自小就护犊子，生怕孩子吃一点亏，舍不得让吃一点苦，外甥女都十七大八的大姑娘了，她还亲自给洗内衣内裤，其实她也不喜欢女儿成天团弄着肥的瘦的、长的扁的、大的小的左一个右一个的男女头，任凭客人把宝贝女儿吆喝来吆喝去，给男男女女的客人洗、吹、剪、油、按摩的吧？姐姐尽管是个纺织厂的工人，姐夫也只是个化肥厂的工人，可因为父亲是个老干部，尽管离休赋闲在家多年，姐姐心里的门第观念一直很重，一直认为自家出身高贵，她的女儿干伺候人的活，其实姐姐也心不甘。
我们老家我知道，属经济不发达地区，钱难挣，那个明生能挣多少钱哪，就敢开口放言说养着小宛。姐姐家的那两个宝贝我知道，打十四五时起就爱打扮、爱漂亮，小宛尤甚，有一次我无意中打开她的衣柜门，光裤子竟有三十大几条。现在大了，除了衣服，化妆品又添一宗开销，还有吃也要好的，经常要到饭店里蹭一顿，出门不愿挤公交，要打车，她的毛头女婿吃得消吃不消啊？
小宛结婚我回不去。我和爱人都在国家机关工作，一年到头甭管事多不多，忙不忙，管的却是铁板一样死，一点自由都没有。要是双方的父母病了，请假回家看望还名正言顺张得开口，外甥女要结婚，这样的事由是无法作为向单位告假的理由的。我和姐姐说明了情况，特意讲明要奉上一个大大的红包作为贺礼，以弥补我们不能亲自到场的歉疚。
听说我们一家不能回，姐姐也有点不满意。她们一家都是工人，姐夫那边的亲戚更都是农村的，双方的至亲中唯有我们一家是国家机关公职人员，丈夫更是个不大不小的处长，姐姐希望我们到场撑门面。我向她说明了原委，又见大红包给得体面丰厚，姐姐惋惜了一阵子后也只得无奈地接受了现实。
“小宛女婿是干啥的？”我多嘴地追问了一句。
“……也干个体，买车，卖车。”姐姐明显地迟疑了一会儿才回答。
个体？买车卖车？我的大脑吃力地运转了半天，把我所知道的职业搜索了个底儿掉，也没搞清楚这到底是个啥职业。要是卖车就是4s店的销售员，可买车又是咋回事啊？我平时反应慢，遇事又爱追根问底，为这爱人没少埋怨我，说我不懂人情世故，在人情世故上是个不折不扣的二百五，我还老也不吸取教训，还想再细问，姐姐明显不愿意就她二女婿的职业再谈论下去，只含混地说了句“现在的年轻人有间劲，不比我们，只图单位名声好听，憋屈死也就在一个地方从小趴到老；明生人年轻，不图虚名，就图个挣钱多。”推说还有事就匆匆放了电话。
爱人下班回来，我把外甥女要结婚、外甥女婿是个“买车卖车的”告诉了他。爱人戳着我的额头使劲讥笑我：“还成天爱好写作要当啥作家呢，天下还有你这样不谙世事的，连个买车卖车的是啥行当还搞不清，到那些野生的、正规的二手车交易市场去看看，就是那些倒腾旧车的车贩子。”
嗨！我也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傻呵呵地乐了。直说车贩子我不早明白了？我的脑海里立刻涌现出了甭管冬冷还是夏热，城市的某几个立交桥下、及顺延的道路两旁的人行道上，三五成群、年龄各异的男女们，支个小桌子，上面最显眼的是无一例外地摆着个特大号茶杯，里面沏着酽酽的浓茶，还摆有扑克、象棋等解闷玩具，条件好的再摆些水果，甚至我还看见过摆着白酒啤酒、螃蟹大虾的，自己端坐在小马扎上。距自己不远处的马路上竖着一个醒目的大牌子，上面触目惊心写着夺人眼球的“收车”二字，有讲究的则是重点标明“高价收车”、“现金收车”。然后就除去冒着黑烟的大公交，其他无论大小新旧，只要有车从他们眼前驶过，就无一例外长胳膊长手大刺刺地一伸，嘴里霸气地频频追问“卖车吗？”“卖车吗？”好像甭管你新车旧车、有没有卖车意愿，你的车从他们眼前过不卖给他们就不够意思一样。
这个群体的大多数人外表给人的感觉“扎”的慌，男的好多身体上都刺着凶神恶煞的盘龙老鹰，头发披散的老长，女的好多都叼着烟，斜眯眼放肆地打量着进入他们视线的人群。从他们嘴里经常蹦出的，是他们已经习以为常的脏字，脏话，让你听了却不大受用。我见了这些人群，常常不经意地有躲着走的念头，因为他们确实是经常不知道因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就会聚众殴了起来，然后招来了风驰电掣的警察。
外甥女找了这样一个群体里的人做丈夫，我心里有隐隐的惋惜和心痛，好像一朵开得正盛的玫瑰被突然掐下来扔到了臭水沟里一样。我又有点埋怨姐姐粗心，不知世事，女儿嫁人这样一辈子的大事，当娘的咋能这样轻视呢？对于这样的结局，只有一个解释，是外甥女婿明生的出手阔绰打动了他的丈母娘。我知道姐姐眼浅，爱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