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黄河》2017年第02期
栏目:虚构一线
走新疆之前,龙啸去了趟五台山。五台山是中国四大佛教名山之首,文殊菩萨的道场,还被列入世界文化景观遗产名录,但龙啸去既不是为拜佛,也不是为旅游,只是觉得这样做心里踏实些。
那年夏天乌鲁木齐发生的事,龙啸也曾坐在电视旁,趴在电脑前关注过,很为那里的人揪心。后来,龙啸每次听到新疆的消息,几乎总是和那有关,但毕竟相隔遥远,距他家乡3000多公里,坐快车得30多个小时,乘飞机也将近4个钟头,感觉纯粹是两个世界。偶尔想吃羊肉串,就专门找那些高鼻深目的汉子,他们烤出的羊肉串,比自己本地的要地道得多。接送孩子的时候,路过食品街那家新疆人开的餐厅,里面欢快的音乐让他常想跟着手舞足蹈,每次总是停下来买两个馕。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新疆讨生活。那时,他们厂子已经走上下坡路,生产的铝制品不断积压,一家子公司被卖掉,开发了房地产。但总厂在龙城最繁华的柳巷建起当时山西最好的影视城,说要转型发展。许多人相信高管的话,认为公司真的在转型。谁也不会想到厂子溃坝一样,说不行就不行了。
重新来到社会上,龙啸两眼一抹黑,惊诧地发现自己居然什么都不会。他像一条鱼,哪怕水变得很浑浊,甚至散发着恶臭,也能习惯性地张开口随时喝上几口。现在被抛上岸,只能徒劳地拍打着尾巴,眼睁睁地大口喘气。
那段时间,他抑郁极了,不想出门,害怕邻居们问起他为啥不上班?就是买袋盐,也偷偷摸摸等人少的时候去。即使这样,到了街上,听到汽车喇叭、工地机器、流行歌曲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就耳鸣。只要有人一喊人的名字,就以为是喊他,紧张地打个哆嗦。回了家,耳鸣会一直持续,好像厂子里多年停止运转的机器在他脑子里重新启动。他变得易烦易躁,一丁点儿小事控制不住就生气。楼上邻居生了小孩,亲戚朋友来探望,他嫌吵闹。孩子半夜里哭,他被吵醒再睡不着。照顾孩子的婆婆挪动椅子、掉个东西,他也生气。上楼吵了几回,不管用,他便一听到楼上有声音就打110。警察来了几回,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奇怪。后来,再打电话,警察就不来了。
一天妻子送孩子上学时,被电动自行车撞断胳膊,龙啸不得已开始每天接送孩子,买菜,做饭。那段时间,他拼命从报纸、网络上搜寻工作,可是学历、年龄、工作经验等一条条卡下来,居然没有一个适合他的。龙啸没想到,自己才40岁,就被社会狠狠甩在了一边,当初他在县里可是高考状元,读的也是名牌大学。
为了生活,龙啸当起了快递员。每天起早摸黑,很是辛苦,很是累,晚上做梦都在背着石头上山,但到月底,拿到四千多元,是在厂子里的二倍。龙啸快乐了没多久,骑着三轮摩托车送货时便像梦游一样,看见无数的高楼水草一样拼命从水底往天空钻,汽车像庞大的鲨鱼,人被挤压得在各种缝隙里仓皇躲藏。他想起小时候去河里摸鱼,那些小鱼躲在岸边的水草里或石头下,被他们狠命地掏出来。他感觉自己就是那些鱼,逃啊,躲啊,那一幢幢写着门牌号的楼层陷阱一样让他害怕。他常常停在单元门口,打了电话,不等户主出来,就匆匆逃掉。接到几次投诉之后,龙啸拉着一车东西直接进了公安局,打110,扔下车子跑掉了。
龙啸的父亲多年来一直呆在乡下收瓜子,年事渐高,缺个帮手。以前叫他回去,他总是有许多理由推搪。这次他主动告诉父亲想回去,父亲早巴不得他这样。
一年之内,龙啸为了收瓜子,跑遍临近各个县,还跑到内蒙去。越往外跑越畅快,有种重新找到水源的感觉。他想早知道这样,早就把那个烂工作扔了。但他又不甘心,上了那么多年学,读了名牌大学,就这样混一辈子?那还不是把父亲的生活重复了一遍?而且,这种良好的感觉没维持多久,他就发现危机了。买主那头“傻子”“洽洽”为了降低成本,不仅仅等在地头收他们这些经纪人的货了,而是派出自己的业务员去源头收购,他在内蒙就遇到几次。
龙啸想假如这种生意不能做了,年近七旬的父亲将和村里的许多农民一样,下地去刨食,可能也凭着积蓄度过余生,但肯定不是忙碌了一辈子的父亲想要的生活。而且自己又得重新选择生活,犹如第二次下岗。他想一定得早点想办法,不能像以前在厂子里那样,一直等下去。
想来想去,龙啸想到了新疆。新疆地方大,温差大,气候复杂,听走过新疆的人讲那里种啥东西都挺多。因为季节气候等因素,和龙啸他们当地的作物有时差,耽误不了这边的。没有人去,一来是因为太远,二来人们害怕。龙啸想自己应该赌一把,险中求富贵,别人不愿意去,不敢去,那些家大业大的企业,也不一定愿意去那儿凑热闹,说不定潜藏着很大的市场。自己要是把握住,或许几年就能干出个样子,再不用东奔西跑地当经纪人了,而是可以干更大的事业。万一干不成,也就是损失点儿路费。
有了这个想法,龙啸就开始留意,看能不能在那边找个熟人,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在高中同学微信群里竟发现夏微雨。
由于这几年境况不好,龙啸不愿意和同学们联系。被拉进微信群后,看到同学们似乎哪一位都比他过得舒服,他就不去了。自从收上瓜子后,才又慢慢和大家联系起来。但进了微信群基本不说话,他只是看。夏微雨就是这段时间出现的,她特别能说话,仿佛每天有大把的时间没事干,谁一起个话头,她马上就往下接;没人的时候,她自言自语;还时不时把自己做的菜晒上来。她居然就在乌鲁木齐工作。她每天说新疆的羊肉串、大盘鸡、哈密瓜,喀纳斯、五彩河、魔鬼城、吐鲁番,热情地邀请同学们去新疆玩,仿佛自己在那儿是女王一样。
那时,夏微雨坐在龙啸后排,齐肩发,宽脸,在班里女生中算不上漂亮,但因为成绩好,歌唱得好,性格爽朗,很引人注目,尤其是吸引他。他每天有机会就观察她。夏微雨走路很带劲儿,屁股扭来扭去,手一甩一甩,仿佛能把整个世界甩在身后。她喜欢穿白裤子,走在校园里的黄土小路上,比现在许多名模走在T台上神奇得多。龙啸不知道这就是性感,他只知道自己想看她。每天中午放学后,总是磨蹭着跟在她后面排队打饭,看见她吃什么菜,他就打什么菜。他记得有句古话说,不是一家人,不吃一锅饭。他迷信地认为现在和夏微雨吃同一锅饭,以后可能成为一家人。高三时调座位,夏微雨坐在了他后面。他幸福极了。更让他感觉幸福的是他只要跟夏微雨说,给我唱首歌吧,夏微雨就开始唱,从来没有忸怩过。她只要开口,不管是正儿八经唱,还是轻轻地哼,马上会让龙啸忘掉这是紧张压抑的高三。两人虽然没有表白,但都明白对方喜欢自己。夏微雨除了会唱歌,还会叠幸运星。每天给他叠一个,塞进空墨水盒,墨水盒越来越满,像渐渐要实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