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芳草·文学杂志》2013年第05期
栏目:李学辉小说
民俗学教授妙则宽像雪花一样卷到巴子营时,已是农历腊月二十四。对小年已过才回家乡的人,巴子营人问候的语调中或多或少有些冷漠。腊月二十三是灶王上天的时候。灶王上天时,已清点了各家的人口,各家祷告时也为在外的人祈求了平安。在巴子营人眼中,过了腊月二十三才回到家乡的妙则宽,就像等待下镰时的麦地里突地冒出一棵绽放葵头的葵花,砍掉有点可惜,不砍单独兀立,总不那么顺眼。亦像过年时精心出笼的大白馍上猛然出现了一个黑点,抠掉会使大白馍上有了坑点,不抠又觉得有点碍眼。妙则宽的本家已经没有人了,他像一棵草,长不长在巴子营没多大要紧。或如一阵风,绕巴子营旋转一圈,人们会感觉到他的存在,一风吹过,便会如云一样飘散。
“我管得了自己的腿,管不了铁路局,买票等了一周呢!”妙则宽终于挤出了一句话。
“你这么大个教授,不要说网购一张票,包架飞机回来我们也不大惊小怪。”巴子营村书记王平川瞅瞅被妙则宽挡回来的烟,低头看看妙则宽那双被土遮粘得灰头土脸的鞋,耸了耸肩膀。
“你以为教授是铁路局长的舅,想怎么就怎么?”
“那是你没能耐。王庄的杨得贵,腊月二十二回来的,光送的汽车有二十多辆,人家那个气派,让巴子营人眼馋。你倒好,背一个背包,土头土脸回来,还在小年之后,上面交代说你现在学问大,是巴省有名的文化人呢,我看今年巴子营人打春牛是斗不过泥头沟和王庄了,我们从气势上就输了。”
“王书记,先让妙教授到哪儿去歇歇,这么肥的风,会吹坏教授的。”巴子营村村长赖富有递一支烟给王平川。
王平川看着妙则宽被风吹得如鸟窝一般的头,挥挥手,“赖主任,那就把教授请到你家吧,让教授好好吃几顿猪下水。”便转身走了。
妙则宽踢了一下脚旁的一摊芨芨草,芨芨草枯黄的身子动动,在风中摇摆出一种姿态。
“吃猪下水是啥意思?”
“还不是指桑骂槐,挖苦我搭暖棚养猪挣了点钱呗。”赖富有把手中的烟拧成了麻花。
“老家没人了,回家趣味不大了。”望望静得空寥的巴子营,妙则宽取下眼镜擦擦。
“谁说没人了,巴子营不就是你的家吗?”
“打春牛定在什么时候?”
“看来老家和你真的远了。立春前一天打春牛,但准备工作必须在大年初三进行。今年立春在正月十三,时间挺紧的。”
“你想个办法,把我送回巴城,我去住宾馆,到了正月初三,我来给你们拜年,再筹划打春牛的事。”
“这又何必。王书记说话是过了点,但也不是成心这样。现在各村过年没比的,就比哪个村里出去的人的官大,这是能镇住人的法宝呢!”
巴子营小成了一粒沙子,妙则宽转身离去。
走了一里路,一辆夏利车停在了他的身边。
“上车吧,妙大教授,气性还挺大。”赖富有摇下了车窗。
二十公里的路坑坑洼洼,夏利车颠簸成韭菜叶上的甲虫。
“国道变成了省道,就像县长降成了镇长,矮一辈还没人管。”
“你们也不呼吁修修?”
“看来你真的成了教授。呼吁?呼吁能解决问题,你教授早成了希拉里,还用得着一个人坐火车硬座回来。”
“巴子营人咋变成了这样,我以前回家,真有宾至如归的感觉,那个亲啊,我回省城都会感动几个月。”
“这看你现在是啥人了。王庄的路好,是因为巴市管财政的副市长是王庄人,我们没别的奢望,就想让你妙教授动动心思,在打春牛上盖过泥头沟和王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