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湖南文学》2015年第12期
栏目:笔会
“李杜,哥摊上大事了。”
多半年没有联系过的好友雷鸣在五月的一个黄昏给我打来一个泣不成声的电话。那会儿我刚从女生公寓楼上下来,怀里搂着个让我心情糟糕到极点的布箱子。这只箱子还是大一入学时中国移动送的,红底蓝格,每一个得到它的人都像是如获至宝。当我们明白羊毛出在羊身上的道理时,我们的生活已被牢牢绑定。我单手单膝撑住布箱子,艰难地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用脑袋和肩膀夹住了,然后像一只骄傲的螃蟹似的横行出了公寓大厅。
“有事说事,别哭哭啼啼的。”我强忍住悲伤大言不惭地说,“像个女人。”
“我不小心睡了个女人。”
雷鸣更大言不惭地说。不小心都能把个女人给睡了,若是小心了还不成了女人公敌?若在平时,我可能会不管咸淡地同他扯上一阵,但这天显然不行。
“管你睡了没睡,我没工夫陪你瞎聊。”
雷鸣一听我是要挂断电话的语气,急急吸住鼻涕,委屈地说:
“其实、其实是我被那个女人给睡啦!”
直到这时我才幡然醒悟:十几年来跟女孩子搭句话都会面红耳赤的雷鸣,如今已经敢拿和女人睡觉这样的事来和我开玩笑了。而我,一个在情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江湖,居然抱着一堆爱情遗物哭哭啼啼地走在街上丢人现眼。一时间,我几乎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如此一来,我本能地更愿意相信雷鸣是被一个女人给睡了而不是睡了一个女人,尽管从物理属性来看二者之间的差别微乎其微。
我把布箱子甩在路边的一张木条椅上,气急败坏地说:
“这他妈也算事儿?多少男人每天巴望着被女人睡呢!难不成你还觉着自己亏啦?”
雷鸣在那边顿了顿,然后像受了同学欺负去老师那里告状的孩子一样细数起了那个女人的罪责:
“我说不陪她去开房,她非拽着我去。我说我就送到门口,她非要拉我进去喝几杯。我说就喝一杯,她说好事要成双,成双了又说要四季发财。我知道再接下去肯定是六六大顺,六杯下去我说醉了,要走,她又说清楚自己醉了的人肯定还没醉……”
“说重点!”
“后面就脱衣服了。”
“谁脱谁的?”
“她的衣服是她脱的,我的衣服也是她脱的。”
“然后呢?”
“她身子一光,我就天旋地转了……”
随着雷鸣描述的深入,我对他被睡了的说法的认同感不断加强。我甚至可以想象出此前连女人手指头都没碰过的雷鸣面对那个女人的裸体时的全部慌张。男人迟迟早早总会经历这种慌张,就像一个士兵总得上过战场才能像个样子。虽然到目前为止我不能说这对雷鸣而言是什么好事,但这也并非什么坏事。
“你小子艳福不浅啊,果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头一回就开了门也见了山,小弟甘拜下风、自叹不如!”我在条椅上坐下。这张条椅由十二块木条组成,供屁股坐的五条,供背靠的七条。每一块木条上都或深或浅地刻着些大同小异的字,不是某某某爱某某某一生一世,就是某某某一生一世爱某某某。这其中最有创意的一条是一个心形框了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十一个字,下面留着两个大写的英文字母——LZ。这不正是我和钟琳姓氏的缩写么?这决不是我的杰作,我也无心谴责这种不文明行为,可我仍想从哪里找把斧子把它劈掉。
“什么时候带上嫂子让我开开眼?”
“问题就在这里!”雷鸣连说对对对,“问题就在这里!”
“什么问题?”
雷鸣干咳了两声:
“那种女人,你敢娶回家?”
“呃……从理论上来说,我是不敢的。但你好歹是和人家睡了,这个又得另当别论。”
“不仅仅是睡了,现在她还怀上了。”
“一箭双雕、一石二鸟哇!这下老婆孩子都有了。”没等我开口发表感慨,雷鸣便抢去了话头。他说前些天下班的时候那个叫江秀的女人扔了一沓检查单给他,用涂了粉红色指甲油的食指戳着他的胸口道:
“五周半了,你看着办!”
“她让我看着办,你说我能怎么办?第二天我跟她说让她做我女朋友,过段时间工作稍微清闲些就请个假带她回老家领证办酒。她已经怀了我的种,我再怎么不情愿也得看我崽的面子不是?我以为她会欢喜得不行,谁知那女人挥手就赏了我一个嘴巴子,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天高地厚。”
“她来翻脸,求之不得呢!”我不断地想象着雷鸣遇上的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她可以先厚颜无耻地夺了雷鸣的处男之身,怀孕后又理直气壮地赏他耳光。最后我得出的结论是雷鸣已经不只是遇人不淑,那个叫江秀的女人绝对是来者不善了。“只要孩子一流,这事就一了百了,这种事现在不是多着么?前段时间报纸上还说我们又多了一项世界第一,年人工流产一千三百万人次,多你这一个不多,少你这一个不少。”
“这就是我为什么打电话给你。”
“你不会找我借钱吧?我还有一个月就要彻底从学校滚蛋,眼看就要流落街头了!”
“我知道你没钱,我自己借到一半了。”
“她要多少?”
“五万。”
“五万?去美国流都花不了这么多!”如此狮子大开口,充分印证了我对那个女人来势的精准分析。
“所以我想到你了。”
“我?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砍价……”
“砍价?”
“你不是中文系的大才子么?省级辩论赛都能拿名次,校级辩论赛三连冠,对付一个初中文化的女人还能难得住你?”
“辩论和砍价是两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