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在张红民的指导下,每天捉摸起一些零碎的小东西来。这些东西有刀片,有镊子,有硬币、小钳子等一切可以用来练习技巧的东西。用刀片把放在自己大腿上的一块布条割开,要做到不伤皮肤;用小镊子夹住从空中飘落的头发丝,要快而准确;把手伸进高温的热水中把硬币夹出来而不烫伤手指,等等等等。
我父亲知道后很是赞许,说这样以后可以少挨打。我听了这话,竟然生出了一股蔑视之意。我凭什么要挨打?我父亲睁大了眼睛看了我几秒,便干笑了几声来掩饰尴尬。他做了一辈子的小偷,都没有避免挨打。
很快,我就被安排单独行动了。
公交车是我第一次行动的首选,因为城市的公交车,永远都是那么挤。
当我上车后,我深刻地体会了,做永远要比想像中的难。我始终不知如何下手,错过了一个又一个目标;犹豫再三,我终于下定了决心。我这么一下决心,手心里就开始冒汗,腿也开始发抖。就在我惊慌失措,目光游离不定的时候,车停了。售票员大声说:“终点站到了。”
我惆怅若失地下了车。我非常气愤,并不是因为汽车到站,而是对自己。我的信心荡然无存,极度惆怅地蹲在路边吸烟,一支接一支。
一包烟吸完了,我又上了公交车。第一步总是最难迈出的。我给自己打气,想找回丧失的信心和勇气。
这时,我注意到坐在我前边的一位女孩,这个女孩我并不认识,但我肯定自己见过她,虽然她只给我留了个后脑勺,扎起的马尾辫随着车身在我眼前左右摇摆。她只有一个棕色的挎包,穿一套裙装没有一个口袋。从难度系数来说,掏别人的口袋要比掏包更适合我。她给我的背影很美,但这不能确定她长得就很漂亮。因为从理论上讲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的,而且女人正面和背影反差之大的例子数不胜数。
眼前的马尾辫和微微抖动的肩膀萌发了我想拥抱女人的欲望,我忘了自己的初衷,一时间,我甚至想跑到她的前面去看一看她的脸。
在我下车的时候,我最终看到了前排女孩的脸。她的脸还称得上好看,但与她美丽的背影相差甚远。这让我有点失望,一失望,我就想起了自己的正事。
广顺商场是张红民经常带我来的地方,每次来这里都会收获不小。商场门口正举行热闹非凡的娱乐活动。彩带围起了一个简单的场地,被人围得水泄不通。我挤进人群一看,场地里的人正在玩拍球夺宝的游戏。就是把皮球从这一端拍打着运到另一端放进篮子里,然后再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到出发点。之后,主持人会根据名次的先后分发奖品。游戏正在进行,围观的人不时地发出笑声和加油声。
每个人都自得其乐,津津有味。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觉得没什么下手的机会,便顺着人流进了商场。
终于目标出现了——一个留着一头乌黑长发的小伙子,他搂着一个女孩的腰,他的牛仔裤比较松垮,钱包就放在屁股的裤兜里。只要有合适的机会,这相当容易下手。我马上尾随上去。
公交车上的感觉重新来到了我的身上。我把手关节捏得“咯咯”直响,不停地把手心里的汗往裤子上擦。此时,我的手已经没有了从八十度的水里面夹出硬币的灵敏,僵硬得如同扯断了几根筋似的。我不停地对自己说:勇气!勇气!拿出自己的勇气!
在电梯口我终于下手了,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电梯口人流多,比较嘈杂,人与人之间的接触也就不可避免;而且只要一得手,我马上就可以上与他们相反的电梯,迅速离开现场。我伸手的那一瞬间,似乎一切都停止了,呼吸、心跳、思维……耳边一片寂静。之后,我右手的中指和食指成小夹子形状,飞快地伸了出去……
得手是那么简单,我迅速地转身离开,钻进了另一个电梯。这时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心脏好像就在我的嗓子眼里,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电梯里人都盯着我看,这让我更加紧张。电梯一停,我赶忙出了电梯。
我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要了一杯冷饮。我拿杯子的手还在发抖,我两手握在一起狠狠地撮,然后一口气把整杯冷饮喝了下去,然后点上烟。刚吸两口,一位服务员走过来了,很有礼貌地对我说,这里禁止吸烟,让我把烟灭掉。我忙说对不起,慌乱地把烟掐灭。当我下意识地又拿起杯子要喝饮料的时候,突然有人对我说:“做了亏心事?”
这句话差点让我从座位上摔下去。
说这句话的是坐在我身边的一个女孩,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嘴里叼着吸管问我是不是很热。我反问:“这大夏天的能不热吗?”她说:“商场有一个通病就是,夏天冷,冬天热。”被她这么一说,我还真的感觉是商场中的冷气把我冻得颤抖不止。她说:“依据我的推断,你应该是做亏心事了。”
我仔细地打量了她,马尾辫,一身连衣裙。我不禁吃了一惊,我见过她;她不就是公交车上,坐在我前排的那个女孩?人们总是感叹世界之大,但有时候世界却是如此之小。莫非她跟踪我?
我说:“我有病,癫痫。刚才癫痫发作了,所以出了这么多汗。”她瞪圆了眼睛,那副惊讶的面孔显得十分好笑。她用鼻子哼了一声说:“你这样跟我说,未免太嫩了点。”我怔了怔,但马上反应了过来。她的意思显然是说我在撒谎,反过来,我也有尾随她的嫌疑。她的确有理由这样怀疑。
我镇静下来说:“那你的意思是我在跟着你?”她叼着吸管没有说话,算是认同我的说法。我故做潇洒地笑了笑说,“就算是吧。”她看着我说:“算你还诚实。”我说:“那我跟了你一天了,总该让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吧。”她表情冷漠地说:“李梅。”并拿出身份证让我看。她的坦率让我吃惊。她继续说,“不用告诉我你的名字。”她那表情似乎在说像我这样的人太多了,说了,她也记不住。我突然来了兴趣,说:“我是一名作家,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她转过一直面向前方的脸看着我。虽然我不幸而被迫抛弃了我一生最爱的作家之路,而且可能一辈子当不成作家,但还是可以拿来骗骗人,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她说:“我的工作保密。不过,可以告诉你,我正在工作。”我饶有兴趣地说:“我写恐怖小说,就是让人一看就感到毛骨悚然的那种。”她说:“作家的创作行为是不是也属于艺术行为?”我说:“肯定是艺术行为,其实每个职业都是一种艺术行为,不管你是制造炸弹还是制造垃圾,只要是行为就都是艺术行为。”她说:“是不是作家都有点神经质?”
我一下被问住了,好半天不知道说什么。虽然她这话有可能是在奚落我,但我确实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东西,比如作家应当具备什么样的气质,哪些特点。
可能当时我真的沮丧到了极点,因为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的。在此后的几天里,我一直提不起精神来,做什么都出错——练刀片割伤了大腿,练指功烫起了水疱,手指上的纱布缠得像线股子。张红民表现得还算平静,但我父亲却为此暴跳如雷,他骂了我好几次。父亲急了什么都骂,但唯独不骂娘,这让我觉得很是奇怪。
我曾问张红民知不知道我母亲的事情,他摇摇头,说他跟我父亲的时候,我已经三岁了,没见过我母亲,并叹气说我父亲一个人带着我挺不容易的。
因为我手上有伤,而且精神状态不佳,每天只能跟着他们出去打猎。就在这段时间里,小乙被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