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宽阔平坦的沙石路蜿蜒在沟壑土岭之问。来之前,一位当地的老学究告诉我,这条路是过去一条古驿道,名曰:菜坡。名字出处今天已无证可考。这“菜”字引起我并不荒唐的联想。这里的山,又名首阳山。山不高,上面曾经生长过一种叫做“薇”的野菜。若干年前,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正是隐居在这里,他们采薇而食,最终饿死在这首阳山上。冬天温暖的阳光下,瞭望四周光秃秃的土陵,我不知道这土岭上是否还生长着滋养过伯夷叔齐生命的薇菜?因为伯夷、叔齐,这里的薇菜就成了不平凡的菜,菜坡也应当很有来历。走过菜坡这条古驿道,长旺村尽铺眼底。村庄东高西低,成阶梯状倾向黄河。长旺村3700口人,17个居民小组。村庄并不因为它的僻远有异于其他村庄,宽阔的水泥巷道,路边人家参差不齐的房屋,不时看到骑着摩托车的年轻人往来穿梭。村中间有一个不大的火车站,黄颜色的小站房前,站着手拿信号旗的工作人员。
一路探问下去,到了郑月娃的家。郑月娃看到我,有一种出乎意料的表情。在他家小小的西屋里,我问起他2003年2月25日那天,长旺村和芮城县匼河村之间发生械斗的事,郑月娃脸上呈现出激动的神色。
2003年2月25日,是长旺村历史上一个不平凡的日子。这天,长旺村88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组织起来,准备夺回匼河人耕种了三年的土地。这片土地是黄河嫩滩地,共420米(河滩地只有宽窄没有长短)。这88人和村委会达成不成文的协议:若夺回土地,他们优先承包或者优先耕种一两年。这些人中间,他们内定有十几个“敢死队”员,所谓的敢死队员,都是敢于下手的“生手”。
早晨八点多钟,在村人的目送下,他们每人肩头扛一把明晃晃的铁锨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在前面开道的是一辆轰隆隆的拖拉机,拖拉机负责翻耕土地界线。
2000年,黄河西移,又一次腾挪出大片的土地,这些刚退水的土地,当地人称作“嫩滩”。而耕作了多年,又无水患之灾的则称作“老滩”。在嫩滩上耕作是一种冒险的投资,无情任性的黄河水随时都会吞没这些耕种的土地,所有的辛苦一眨眼间就会白白扔掉,有时,黄河会显示出她的宽宏大度,让冒险者获得意料不到的丰收。
这片嫩滩地就位于两村土地相接处。黄河水退去后,这片土地最初呈现出的是一片荒芜,谁先开垦谁就无疑拥有最初的享用权。最早开垦这片土地的是匼河村一个叫二枚的人,二枚以开垦土地为业,他把这些开垦的土地五亩一份,一次性永久承包出去。承包这些土地的大部分是匼河村人。三年过去后,这片土地并没有受到黄河水的侵扰,在人们看来已经成了一片放心耕种的土地。长旺村人站在两村之间的柳树畔子上望过去,出乎意料地看到这片土地原来在他们的界定之内,是属于长旺村的土地,匼河人无疑成了“外来侵略者”。
两村的干部开始在一起协商,长旺村愿意补偿给匼河村人这些年的土地开垦费,希望匼河村退出这片土地。
匼河村干部提出的唯一个条件是:退出可以,必须把长旺村“甲山庚”的土地定向,更正成正东正西方向。
长旺村干部为难了。他们说:“甲山庚”的定向是清朝乾隆年间老祖先手里定的,如果他们手里不再“甲山庚”,那不是遭老祖先和后辈人埋怨吗?
两村协议不妥,2003年2月25日,长旺村人只好强行夺地。
这天长旺村人来到匼河人耕种的那片嫩滩地,勤快的匼河人已经有人在那里耕作。长旺村的拖拉机沿着他们该有的“甲山庚”方向,理直气壮地开进了匼河人的土地。匼河人看到自己的耕地被毁,过来阻挡,三言两语间,充满了火药味。两村人谁也不服输,很快打成一片。在早晨的薄雾中,黄河岸边回荡着铁锨的打斗声和男人的嘶喊声。匼河人毕竟势单力薄,一人被打成重伤,在有组织有准备的长旺村人面前,他们很快败下阵来。
败下阵来的匼河村人并不服气,立即回村叫来了风陵渡镇干部和风陵渡镇派出所干警,村里也来了百十号人。他们来到这片嫩滩地时,正午的太阳已经驱散了早晨的薄雾,这时任何的劝阻和说服对手拿铁锨的长旺村人都无用,他们一代代人已经习惯了用武力解决纠缠不清的土地问题,这时不管你是国家干部还是一般老百姓,铁锨面前一视同仁。匼河村干部不得不请示芮城县政府。
两方对峙的这段时间里,黄河不经意间涨水了。二三月间,正是“桃花水”汛期,滚滚的河水很快包围了那片嫩滩地。长旺村人唯一的一条出路,让匼河人封锁得水泄不通。长旺村88人围困在河滩出不来,有条小路完全能够走出那片水域,他们偏不走,在他们看来,从哪里过去,也一定要从哪里回去,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如果绕路走,长旺人在精神上先输给匼河人一筹。中午没有饭吃,村里人就差人蹚着齐胸深的水过去,送去方便面和矿泉水。
88个长旺村人被围困在黄河滩里,村里的老年人不约而同拿起铁又铁锨,来到河滩解救他们的子侄。在这些年老的一代人身上仍旧残留着为争夺土地在一次次械斗中烙印的一块块伤痕,他们血管里也仍旧流动着强悍不服输的血液,这是黄河边一代代男人共同的品质。那边,匼河村人也越来越多,他们持棍扛锨,看样子准备和长旺村血搏一场。
中午十二点,永济市和芮城县的公安干部、政法委书记及时赶到,他们立即联合起来,达成协议:双方群众各自后退200米,形成了一个500米的隔离带,避免流血事件的发生。下午4点运城市公安局治安科副科长赶到,听取了双方的汇报,作出三条决议:一,前期双方领导均做了大量的工作,有效地控制了事态,后面事情的最终解决,两个县市的领导负有主要责任;二,立即成立案件调查组,由运城市局牵头,着手对永济一方打伤芮城群众一案进行调查。在此基础上,芮城群众撤退,让开道路,以便永济群众撤退;三,市局扣留永济方拖拉机,以平息芮城方群众情绪。
芮城领导要求逮捕拘留打人凶手,考虑到也许会激化矛盾,没有对长旺村人采取措施。
下午6点30分,匼河村封锁道路的群众才不情愿地撤退,被围困在河滩里长达八个多小时的长旺村人,从原路安全返回。
那片嫩滩地成了一片有争议的土地,上面禁令:双方群众谁也不能擅自进入耕作。这只是暂时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