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西藏文学》2017年第01期
栏目:实力展台
草原上的公安局。
正是夏季,十几个干警围坐在办公室里的炉火边,听达瓦局长布置任务。
县城的人早已有了第一代身份证,大多数牧民却没有身份证,有些甚至不知道身份证是干嘛用的。那几年为了推广使用身份证,每年夏季要组织干警去牧场、牧户,给牧民拍照、登记,而后集中送拉萨办理。
这项工作开展了两年,今年是第二年。
抽到这个工作中,会耗费掉整整一个夏季,没有星期天,没有休息,更要命的是乡下的条件艰苦,谁都不愿摊上这份差事。
炉子刚刚升起,炉火不旺,办公室里异常地安静。
“今年,办身份证的任务下来了,次多主管身份证,不能不去,驾驶员还是多吉师傅,要派个帮着登记的,有谁自愿去?”说完达瓦局长的眼神扫过来。
达瓦局长的话音刚落,干警们不经意间一个个低下头,我也赶紧跟着低头,没有让达瓦局长的眼神扫到自己。
佛祖保佑,可千万别摊上这差事,我暗暗祈祷。
一阵长长的寂静。
“没有主动报名的,那就旺堆去吧?你是新来的,下边的情况还不熟悉,这次下去看看,对今后开展工作很有帮助。看看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听达瓦局长的口气像是有商量余地。
我抬头看达瓦局长,但他没有看过来。
大伙松了一口气,一个个幸免于难地抬起头,有几个还朝我看,像是看一个倒霉蛋。
怎么会是我?我手上不是还有个盗牦牛的案子吗?什么熟悉情况,这不是欺负新人吗?各种想法一股脑儿涌上头脑里,我感到莫名的气愤,但没敢做出任何反应,仅仅摆着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瞅着局长,盼着他看过来,好让他看看我不情愿的样子。
达瓦局长像是根本不在乎我的意愿,并没有看过来。我还在想,派我下去,达瓦局长心里是不是有些内疚?
炉火很旺,达瓦局长心不在焉地站起来,从炉子旁堆放的干牛粪堆上随手捡起几块风干的牛粪,另一只手一使劲把被烟火熏得不成样子的水壶提了起来。炉火蹿冲上来,像要咬他一口似的。他很轻松地闪了闪,眉心间挤出皱纹避着烟子,像要压住火焰般狠狠地将牛粪塞进炉子里。火焰已经没有了力量,畏畏缩缩探出几朵火苗,最后变成一股股青烟。局长又重重地把水壶压上去,像是连一丝喘息的机会都不留,而后,像赢得一场胜利般满意地拍拍手上的残渣,眼睛急速扫了一圈说:“那就这么定了。你们三个回去准备一下,等多吉师傅把车修好,你们就出发。”话音刚落,围坐在炉子边的人三三两两地散开,呼呼的喝水声响了起来。
达瓦局长思索着坐下,顺手抓起放在炉子边角上的水杯,斜着嘴唇拧开盖子,晃着脑袋吹开漂浮的茶叶沫呼地吸了一口,盖子随意地落在杯子上放回原处,摸索着衣兜掏出烟,看都没有看很随意地朝我扔过来一根。
我没有任何准备,胡乱地接住烟,赶紧去摸打火机想着给他点上。等我掏出打火机,双手捧着刚要起身,看见达瓦局长眯着眼,嘴上的烟对着一根细长木棍上的火苗,深深地吸了几口,点燃烟,把小棍子捅进炉子,鼻孔里喷出两道浓浓的烟。
打火机像是故意跟我作对,平时随手都能摸到,刚才掏了两个兜才找到的,害得没能给局长点上烟。本来,趁着点烟的工夫,我可以跟局长说几句好话,试探试探能不能换个人去。但机会白白地失掉了,我心里恨起打火机来,泄气地坐回原位。
达瓦局长翘着二郎腿,眼睛盯着炉火,搭在上面的腿急速地晃动。从他被炉火映红的黝黑的脸上,探不到任何表情。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你下去,牧民的基本情况登记清楚,枪械保管好,乡下生活条件不是太好,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我没有吭气,点上烟猛吸了两口,被呛住了,狠劲地咳了两声才说:“我手上不是还有个案子吗?”我的声音有些轻微的走调、发颤,自己都听出语调里包含的不满。
这会儿,达瓦局长瞪大了眼朝我看过来,眼神犀利,像是在逼问我,难道你不愿去吗?我心虚地躲开了他的眼神,脑袋一侧,看着没有目标的方向。
“案子交给布琼,我已经跟他说了。”
原来早就定好了的,那直接说你去不就完了,干嘛还装得像是有商量余地?去就去吧,还能怎么样?谁叫自己是新来的。我这么想着,愣愣地呆坐着,炉子上水壶里水开的响声异常地刺耳,炉子里“呯嘭、呯嘭”地乱炸。我愤愤地起身,走到办公桌前,将案件卷宗草草捋了一番,扔在了布琼办公桌上。
那一年,我刚20出头,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这个纯牧业县,刚刚一年时间。
一年多的时间里,我没有办过一件像样的案子,学校里学的侦破方法一样都没有用过,倒不是我盼着发生大案子,只是担心真发案时学到的东西早就忘光,不会破案了。再说,真要忘了那些东西,等有机会离开这里回拉萨,自己没有一点真本事,谁又会瞧得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