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妈妈终于在双杠边上找到了我,其实,我的腿已经不那么疼了,我完全可以走回去,可是我竟然对那个地方产生了一些留恋。我被妈妈拖回了家。妈妈是在第二天发现我内裤上的血迹的,这使我有一整个晚上想念哥哥。但是被妈妈发现以后,我就再没有太平日子过。她几乎尖叫了起来。这种尖叫我以前也听过。一天,我没带钥匙,听见妈妈在屋里尖叫,伴随着床板的震动。半天,爸爸才来开门。妈妈躺在床上,像发烧了一样,脸色红润。他们似乎并不欢迎我的到来。我在厕所里呆了好一会儿,装作拉屎,等我出来,妈妈已经起床了。我没料到妈妈这次的尖叫持续了更长的时间,她把我一把揪了起来,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然后,她就对我进行了拷问,为了让我说出真相,她竟然哭了。她对爸爸也这样干过。我不知道爸爸是否被她打动。反正我没有。她再哭,也是个大人。我怎么可能同情她呢。何况我清楚这是一个索取的伎俩。我不会说的。不是因为害怕,我并不把哥哥说的掐死我的话当真,我只是为了保留我们俩之间的秘密。我把他当作好朋友,不想出卖他。爸爸回来后,他们在厨房里说了好一会儿话。然后,爸爸表情严肃地走到我的床边——我已经一整天没下床。爸爸装作很和气的样子,可我觉得他在发抖。当然,我什么也没告诉他。
后来的几天,我都没上学,他们似乎更愿意我留在家里,妈妈为此请了假,还自作主张替我也请了假。可我多希望能出去!哪怕透口气也好。真不愿意看到他们愁眉苦脸的样子。我看够了!
一个星期后,我终于被允许下地。趁妈妈去买菜,我偷跑了出去。我径直跑到双杠那里。快开学了,校园里一片嘈杂,新生由家长陪着,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浑身焕发出喜悦的光。他们精彩的前程已经铺开,绝对不会注意到一个十岁的女孩孤零零地坐在双杠上。妈妈把我所有的裙子都藏了起来。我改穿了裤子。我感到哥哥会来的。果然,他在教学楼的墙角露了个头。过了大约五分钟,他大着胆子走了过来。我跟他说,我不去了。他没有回应。而是问我家里有几个孩子。我说一个。他的绿眼睛盯着我的裤子。他说,我喜欢你穿裙子。我心想,我也喜欢穿裙子。可我留了个心眼,没说。我看见妈妈突然从不知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站在哥哥身后。妈妈一把抓住哥哥的手臂,流氓!妈妈似乎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喊。你这个流氓!妈妈又高呼了一声。哥哥想要走,却死死地被妈妈拽住。这时,周围已经聚过来好几个人。他们把哥哥团团围住,哥哥的眼里流露出恐惧的光,他猛然间瞥了我一眼,眼神刀子般锋利,又像羔羊般可怜。
坐在双杠上,我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我看着妈妈把哥哥逼到墙角。妈妈一步步地前进,哥哥一步步地后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妈妈一边骂,一边从地上捡起石子砍向哥哥,石子打在墙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哥哥蜷缩着蹲在墙角,用手挡在头前,左躲右闪。而妈妈简直像魔术表演里的飞刀演员那么神气。她愤怒极了,由于动作幅度过大,衣服都险些被撑破。可最妙的是,妈妈手里的石子却像长了眼,在哥哥身边四散开花。哥哥吓得头都缩到了衣领里,事实上,并没有一粒石子伤到他。我看得简直有些入迷。围观的人兴奋地嗷嗷直叫,好像运动场里的观众在喊加油加油。有人挥舞着拳头,喊,打死他!打死他!更多的人沉默,他们把沉默付诸于行动,自发组成了一支捡石子的队伍,卖力地由外向里把石块传过去。石子在哥哥的脚边蹦蹦跳跳,越堆越多。
妈妈背对我站着,从她的背影可以想见她脸上的表情。哥哥始终低着头。我从来没听过妈妈骂过那么难听的话。她似乎把我忘了,只顾自己骂着高兴。又骂又打大概半个小时,她才想起我,回过身用手指着我,脸却是对着哥哥的,她说,看,你把她毁啦!妈妈的话吓得我一哆嗦,我原来还以为没我什么事了。这下好了,大家像约好了似的,回过头来看我。我不由得又低下头去。并且感到这一低就再也抬不起来了。低头的刹那,我偷眼瞟了下哥哥,他竟然也趁大家不注意抬起头,他的眼睛里露出鹿般的恐慌,求援似的看了我一眼,这使我立即和他有了同谋的感觉。可他到底想说什么呢?周围的人看我看得认真极了,几十只眼睛在我身上扫来扫去。我想从双杠上溜下去。可当时,妈妈指着我,大家看着我,他们当中有我熟悉的叔叔阿姨和同学,我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但是,说实在话,即使有条地缝可以钻进去,我也决不会去钻。既然他们看着我,就让他们看吧。如果他们愿意把我的衣服脱下来看个究竟,也随他们的便。可我多少要表现出尴尬的模样,否则我就会成为一个人见人恨的坏孩子。我懂这个!妈妈似乎留意到我的尴尬。妈妈打算收场了,她说,小流氓,你以后离她远点儿。要是让我再看见你。我就把你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