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传奇·传记文学选刊》2005年第04期
栏目：时代与人
铁窗内的忏悔
事出无奈，我登了一则征婚广告，没想到竟使我遇上了一个大款。
我是鼓足了十二万分的勇气走进晚报广告部的大门的，当我把手中的材料递给接待小姐时，我的脸肯定是红红的。我羞涩地低下了头，不敢看她。接待小姐接过材料，一边和别人聊着天，一边麻利地为我办好了手续，这期间竟没有看我一眼！我拿着收据，慌不择路地逃出广告部的大门，生怕碰上个熟人。
您可能已经猜出来了，我要登的是一则征婚启事。
以报为媒，静待郎君。用此下策不是因为我貌丑无才，也不是因为我的芳心耐不住青春的寂寞，而是事出无奈。
还是在我上大学的时候，我就幻想着能当上一名白领。每天坐在环境舒适的办公室中，操纵电脑，发发电传。但事与愿违，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某公司做技术员。这是个以承揽建设项目为主的公司，公司办公地离家远不说，而且还经常到野外作业。风里来雨里去，我实在是苦不堪言。
我的性格比较内向，不大爱与人打交道，只爱静静地一个人看看书，想想事。而那些长年离家别子在野外操作的工人们见到我，就跟吃了兴奋剂一样，总爱开一些粗俗的玩笑。有时尴尬得我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知从何时起，我所在办公室的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瞄上了我。情书雪片般地向我飞来，字写得歪歪扭扭像蜘蛛爬，内容肉麻得令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这个男人不仅有妻子，还有两个孩子。平日嗜酒如命，呼出一口气，都能醉倒一团苍蝇。她的老婆我也见过，是个粗壮得如乌克兰大嫂般的女人。长年与一个酒鬼生活在一起，使她的脾气变得暴躁。
我知道，要是让这个女人知道了她丈夫对我“情有独钟”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我只好躲避。
哪知那男人登鼻子上脸，对我的沉默竟视为默许。继而，在办公室无人的时候开始对我动手动脚。若是在国外，我可以起诉他性骚扰。但这是在国内，这种事情闹出去，身败名裂的只能是我自己。为此，我不知在梦中哭醒过几次。
日子一晃就是一年，仔细看看身边，同时分来的几个女同学，已各显神通纷纷调离，只剩下我终日在这里担惊受怕。
我的父母都是工人，亲戚圈里找了八遍，连一个带“长”字有权势的人也没有。当然我也可以出去应聘，我的不少同学都是这么跳槽的。但条件优越的公司竞争者也多，条件差的公司我也不想去。想来想去，我终于想起登征婚广告这个办法。
其实，我早已经到了该考虑婚姻大事的年龄了，父母和亲友都给我介绍过，但没有一个让我满意。这时我突发奇想：何不以自己的婚姻为媒介，一举数得呢？或者找个能帮助自己调动工作的，或者找个收入高点的，自己在家相夫教子读读书，总能跳出这个倒霉的环境。一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小女子，要想飞上枝头成凤凰，除了以自己的青春和婚姻为筹码，还能有什么？
利用婚姻来改变命运，古往今来的一些女人们，用自己的青春和情感一次次地踏上这条亦喜亦忧的路，我只是其中的一个实践者。
现在想想，真不知道那时的我怎么会有这种荒唐的想法，而且一向怯懦的我竟然马上付诸行动了。从而种下了我一生的悲剧。
拿着那天的晚报，看着浩如烟海的商业广告，我这则几乎没有什么“含金量”的征婚启事，丑小鸭般地被夹在报缝中。
出乎我的意料，启事登出不几天，应征信就如雪片般飞来，我大喜过望。
晚上，我把自己关在小屋里，把那一摞应征信摊在床上，左挑右选，挨个给他们打分。最后，我选中了一个叫刘建明的应征者。这个人在应征信中写道：二十八岁，未婚，大专学历。合资企业工作，事业小有成就，收入颇丰。因忙于事业，错过恋爱季节……
从信上的字迹和措词来看，此人素质不低。只是不知他是否有能力在工作方面帮助我。不过，在合资企业收入高，即使调不成工作，以后的生活也不至于太差。这么想着，我提笔写了回信，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金碧辉煌的海关大楼依河而建，周围花木繁茂，树影婆娑，历来是恋人们留连忘返的好去处。我选择这里作为第一次见面的地点，一方面是它醒目，另一方面我也希望自己以后的生活能像这大楼般辉煌。
我按事先约定的暗号，手持一份英文版的《中国日报》，来到海关大楼前。刚刚站稳，一名小伙子就走到了我面前，说：“请问，您是杨梅小姐吗？我叫刘建明。”
我打量着对方，心中有些凉。此人的相貌远没有他的字迹那样漂亮，离我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形象相差太远了。他个头不高，相貌平平……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刘建明说着看看表，“实在不好意思。杨小姐，我今晚只有十分钟的时间。我的一个分公司经理因有违纪行为，我临时召集了一个会，处理他的问题。”
我心里一动，听这口气不像是个打工的，便试探性地问：“您在……”
“哦，‘达发时装公司’，是新加坡独资的。”他的口气淡淡的。
“‘达发时装公司’，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公司的产品全部外销，我们在内地也未打广告，所以杨小姐可能不太清楚。”
“刘先生在公司里具体负责什么业务？”
“我是经理。”说完，他又看看表，然后对我说：“杨小姐，实在抱歉，时间到了。我的司机还在前面等着我。如果您愿意的话，后天这个时间，咱们还在这儿见。到时再好好谈谈。”说完，他也未征求我的意见，就小跑着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一个独资企业的经理，让自己给碰上了，我当时真是心花怒放。刚见他时所产生的一丝阴影，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真是人不可貌相呀！
两天后，我如约前来，在这之前，我刻意打扮了一下自己，经描娥眉，淡抹素妆。我长得不漂亮，但绝不是个丑女孩。四年的大学生涯，使我知道如何扬长避短。所以稍加打扮，便显露出青春的风采。
实际上，这两天我一直处于一种兴奋之中。要知道，我平时和陌生人说句话都会脸红，但不知怎么的，和刘建明却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缘份？所以和他一见面，我便用半开玩笑的口气说：“刘经理，今天有几个十分钟呀！”
他很潇洒地挥挥手，“杨小姐，今天我什么也不干，专门来陪你。在事业上忙了这么多年，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感情问题了。”
我们沿着河边的公园向前缓步而行，边走边谈。
刘建明从服装的设计、款式谈起，一直讲到亚科卡的成功之路、福特的企业管理方法，头头是道，滔滔不绝，直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前边是个邮局。我想起来，新的一期《中国日报》该出版了，于是便进去买了一份。我当时正在突击英语，准备考级。
见状，他顺手拿过报纸，随便指着上面的一段文章让我读给他听。我有些不好意思，读得磕磕巴巴。他半开玩笑地说：“杨小姐的英语水平我可实在不敢恭维。如果您决定以后和我在一起的话，这个水平可不行呀！这样吧，回头让我的秘书陈小姐教教您，争取短期内能有所提高。陈小姐可是‘复旦’的高材生呀。”
“您还有秘书？”
“当然。管理这么大个企业，我哪能事必躬亲呀！何况我下面还有七个子公司。”
我的心嘭嘭直跳。我没有想到刘建明竟是这么一家大公司的经理。我怯生生地问：“能谈谈你的公司吗？”
他的神色有些黯然，“我的公司目前来说是挺大的，运转也不错。可我一想起从前，心里就不好受。我从三百元起家，完全是靠一个人奋斗，才混到今天这个地步。商人，有时也会干出一些很残酷的事情来。商场如战场嘛！我就是这样过来的。在我起家的过程中，我吞并了三个企业，有两个企业的厂长因此而自杀。现在我想起来挺后悔的，当时我为什么要那么绝情呢，为什么一点后路都不给人留呢，可能是当时年轻气盛吧！但反过来说，如果当时我不吞并他们，他们就要兼并了我；我要是给他们留了后路，他们就会把我挤上绝路！”说完，他掏出一支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陷入了沉思。
我也沉默了，可以想像得出，当时的情景是如何的惨烈，又是如何的惊心动魄！
“现在，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他的语调一扫刚才的低沉，以一种爽朗的口气说：“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买，你即使再后悔也都无法挽回、无法弥补了。我以前学过医，我准备将来办个慈善医院，专门给没有钱的人看病。如果可能，我还将办其他慈善事业，以弥补以前的过失。也算是致富不忘本，造福一方百姓吧！”
我的心被彻底打动了。现在的大款不少是穷人乍富，或在歌厅一掷千金，穷奢极欲；或金屋藏娇，生活糜烂。有几个能有刘建明这种眼光和气魄？虽然说他这样做有一部分是出于良心上的自责，但这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沉默了一会儿，我婉转地讲了我目前的工作不太顺心，想换换环境。他淡淡一笑说：“这还是问题吗？等你把英语学好了，愿意给我当秘书也行，愿意到下边公司干具体事也行，随你挑。”
我不由得感叹，这个世界真不公平！要办成某件事，对某些人来说比登天还难，而对另外一些人来说，仅仅是举手之劳！
我被他彻底镇住了。眼前的刘建明简直就是一座可信可靠但不可攀的高山，刚见面时那掠过心头的一丝失望早没了踪影。甚至这个男人不高的个头，不整的衣着，在我的眼中都成了有个性的象征。
分手时，我提议明天再见。但他面带歉意地说：“杨小姐，公司的业务很忙。我今天拿出这么多的时间来，实在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今晚不知公司有多少事情等着我去处理，可能我又得干个通宵了。”说着，他耸耸肩，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样子。“现在社会发展太快了，一步跟不上就会被社会抛弃。杨小姐，你说呢？”
一种同情心油然而生。我柔声地说：“生意要做，可也别太辛苦自己了。”
他显出很动情的样子，顺手将我揽到了怀里。“谢谢，从上次见面起，我就感觉出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我感到有些不自然，但也没有挣脱。“只可惜我帮不上你。”
“将来会的。”他将我搂得更紧了。沉默了一下，他又说：“近期我可能要出趟国，待我回来给你打电话，好吗？”
“你经常出国吗？”
“当然，就跟去趟北京一样。说走就走。”
夜里，我做了一个五彩斑斓的梦。梦见我成了他的秘书，陪着他周游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