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谢兰就坐在已经干涸的水渠边。
她记不清这是不是30多年前那条水渠,但水渠尽头那个村庄确实就是茅湾村,当年她学农的地方。时间已是晚秋,地里早已拾掇清爽,草色开始枯黄,树木在慢慢凋零。当年漫山遍野的浓绿和金黄像是给一阵风卷走了。远远看去,村子涨大了许多,还横七竖八立着些两层小楼。那个破败的深陷在庄稼、树木、荒草中的小村庄似乎永远消失了。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得令人生疑。
回头想想,那天的同学聚会也像个不真实的梦。她竟然真的参加了。他们那届初中同学会大体是十年一聚,头两次她都理所当然地拒绝了,这次要不是在街上遇见江芸,也很难说。多年不见的江芸一张胖脸笑得走了形,她紧握着谢兰的手说,你一直没参加过啊?天哪,好多人都该认不清了,多好玩哪,就当玩儿呗,去吧!望着江芸没有一丝阴影的目光,谢兰突然就动了心。是啊,还能有多少人记得自己?30多年了,天地都能调个个儿!
她鼓足勇气去了。五个班级的同学一锅烩,场面乱糟糟的,像赶集。果然没有几个人认出她。有些人知道了她是谢兰反应也平常,似乎早忘了30年前的事情。个别人眼里有异样的光芒闪了闪,谢兰也并不很在乎——这个她自己都没料到。所以一天的活动她没有不适,更没逃走,相反还算愉快。座谈,联欢,聚餐,她参与了全过程,只是很少说话,像个观众似的,放松地观看舞台上追光灯下的演员们——当了大官的,发了大财的,离了多次婚的……而她,好像被人遗忘了,这正是她期望的。
晚宴结束的时候已是九点多钟,街上是一片霓虹的海洋。一个女同学与她一同出来,两人就带着些许酒意在灯海里漂浮着,自然地聊了起来。她竟然也是五班的,只是她从别的学校转来时,谢兰已经走了。
“你就是谢兰?”女同学吃惊地站住了。借着旁边商店里的亮光,她从眼镜片后头打量着谢兰。
“是啊……”谢兰笑笑,心里已有数,笑容里多了几许尴尬。
“我一来班里就听说你的事了,还看过你的照片,你和江芸她们的合影。”女同学兴奋地说,似乎没注意谢兰的反应,又仔细看看谢兰的脸,“你变了,一点都不像。你小时候多好看啊!”
“呵呵,老了……”谢兰咕哝着,对这个直性子女同学反生出好感来。躲躲闪闪言不由衷的话她听得多了,她知道有些话听着顺耳,却可能藏着暗箭。
“我感觉你人蛮好的,那事到底咋回事?”女同学挽起谢兰的手臂,两人继续前行。
清凉的秋风里,谢兰的肘部被女同学挽得热乎乎的,她的心也热了一下。这么多年,几乎没有人认真地问过她,到底咋回事?谢兰的鼻子有些酸,30年前那桩事儿电影镜头似的,刷刷在眼前闪过。
事后想想谢兰都奇怪,那同学基本是个陌生人。或许只有陌生人,与自己毫无瓜葛的人,又隔了30多年的岁月,才能毫无偏见地信任她并让她信任?在越来越动情的讲述中,长在心里几十年的栅栏开始松动,摇摆,终于被感情的潮水完全冲垮了,到最后谢兰已是涕泪交流。
听完谢兰的讲述,女同学沉吟了一下说,都是那个女的害了你!又狠巴巴地问,你后来没去找过她?谢兰摇摇头。女同学惊异地一拍大腿:“干嘛不找她,问问她为什么害你。不行找人废了她,至少揍她一顿!”看谢兰不吭声,女同学急了:“你也太老实了!换了我,非弄死她不可!”谢兰的心震了一下,突然觉得有太多的话涌到喉头,却一句也说不出了。
回到家谢兰一夜无眠。那个心直口快的女同学,她的名字自己都没记住,她简单几句话却钉子一样扎进她心里。不光扎,还搅着,拧着,把她那颗早已麻木的心弄得血肉模糊,疼痛难忍。一个念头死灰复燃了,并且越来越强烈:她要见一见那个女人,问她一句“为什么”。哪怕什么都不问,只是看她一眼,也好给自己一个交代,否则自己也太没心没肺了。
这个念头搅得谢兰一连几天不得安宁。她终于下定了去茅湾村的决心。今天一大早,她趁老余上厕所,告诉他自己要出趟远门,中午回不来。老余立愣着睡意惺忪的小眼睛,嘟囔一句“又捣鼓个啥”,就踢里趿拉回卧室睡他的回笼觉去了。最近谢兰刚刚辞掉一份临时工作,因为工资太低。新的工作还没头绪,所以她得常出去跑动,老余也习惯了。
时候不早了,谢兰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浮土,踏上干水渠旁的一条石子小路。望着远处的茅湾村,她的心不由自主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