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元虎被绑架,完全是作茧自缚。
肖彦卿家财万贯,堆金砌玉,年过四十,才得一女,取名佩玉。
转眼到了读书年龄,佩玉虽只五岁,却已能背诵“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这类唐诗,但柳河镇除了几所私塾,没有国民小学,他发出请柬,邀来富商绅士,说明教育救国重要意义,并带头捐献出一千块现大洋。大家纷纷解囊捐款,学校建成后,他被推举为校方董事长,商会会长许贵山被选为第一任小学校长,小佩玉和其他几十名同龄儿童一起进了这所国民小学,许贵山两个儿子,长子十三岁,次子十一岁都在这所学校读书,但他俩生性顽劣,好逸恶劳,读书根本读不进,常被教师罚跪、打手心,下课后,兄弟俩没处出气,便肆意欺侮小同学,有一次,他俩拽住小佩玉两根小辫子当牛骑,小佩玉哭哭啼啼回家告诉了爸妈,从此,许、肖两家有了隙缝……
一眨眼小佩玉读完小学,成绩名列全校第一,许家两兄弟仅到三年级,便被那拗口的“小九九口诀”弄得头晕脑胀,叫苦不迭,只得弃学从商,子承父业。
秋天,肖彦卿备上骡马车,亲自把女儿送到淮阴师范学校继续读书,抗日战争爆发后,柳河镇一下子变得喧闹起来,先是日本人扛着膏药旗驻进镇里,接着镇上成立维持会,许贵山当上了会长,帮鬼子征粮派车,大儿子许元龙加入伪军当上中队长,二儿子许元虎才浅学疏,吊儿郎当,你还别说“臭猪头自有烂鼻子闻”,这小子很快学会了日本话,当上了翻译,不久,新四军开赴苏北把大本营安在淮阴六塘河一带,从此柳河镇常有穿便衣的新四军出没,他们来无踪去无影,有时候人们正酣睡之时,突然一声巨响,鬼子炮楼被炸了个底朝天,要不就是伪军据点遭到突袭。
鬼子、伪军、新四军,肖彦卿被夹在三方中间,思来想去,决定保持“中立”,谁也不得罪。自己把全部心思和情爱全寄托在女儿佩玉身上,眼下她正在淮阴师范学校读书,等毕了业,准备把她送往上海读大学。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今年开春不久,肖彦卿六十大寿,摆酒设筵,高朋满座,自不用说。单说从淮阴请来的剧团,在村里关帝庙前戏台一连唱了几天大戏,方园几十里父老乡亲,扶老携幼都来观看,闹热非凡。一天,许元虎也赶来看戏,他夹在人群中东瞅西望,一双贼眼专门看年轻姑娘,虽说他爹给他娶过亲,女方比他大两岁,是一家地主女儿,颇有几分姿色,只是身体肥胖,目不识丁,过门年余,许元虎玩腻了,便移情别恋,仗着日本人当后台,到处寻花问柳,嫖娼宿妓。今天他又窜到肖家庄来找“花姑娘”。蓦地,他目光盯住了一位十七八岁姑娘,啊,那不是肖家千金吗?几年不见,那张小脸蛋一下子变得清秀白净起来,一双明澈水灵的眼睛实在勾人销魂,两根小辫子也没了,现在是齐耳短发和飘洒在额前的整齐留海,太好看了,他死死盯着肖姑娘,像非洲猎豹准备捕获猎物似地轻轻移动脚步,然而,还没等他走近姑娘,肖佩玉便发现了这条色狼,她跟父亲耳语了一阵,便悄然起身,跟仆人一起走进了自己家门。
许元虎悻悻地回到家中,整天失魂落魄,茶饭不思,父亲问明缘由后,先是托人说媒,许以厚礼,被肖彦卿委婉拒绝,继而亲自登门提亲,肖彦卿依然无动于衷,老人虽是大财主,却富于民族气节,他对许家父子助纣为虐,恣肆妄为早已恨之入骨,对许元虎恶行劣迹,为虎作伥更是反感透顶,把自己掌上明珠嫁到许家,岂不等于把温顺羔羊送进虎口?当然,他也知道许贵山仗着日本人撑腰,眼下正“春风得意马蹄疾”,切不可恶言伤他,于是他绕着弯子说:“小女尚在读书,待毕业后再作商议,亦不为迟。”
许贵山无言以对,遂告辞回家。
许元虎却急得如火烧猴屁股,他跟哥哥元龙偷偷合谋,定下一条毒计。
肖彦卿六十寿辰,佩玉从淮阴城里赶回肖家庄给父亲贺寿。却偏偏遇上许元虎,她深知这条色狼心怀叵测,便决定收拾衣物提前返校,不料,夜长梦多,这天深夜一群土匪突然闯进肖宅,硬把她绳捆索绑抢走了。
肖彦卿脸色铁青,一筹莫展,像一只关在铁笼里的老虎,不停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苦思冥想后,他认定这帮歹徒并非真土匪,因为他们既未翻箱倒柜,更没有抢掠金银珠宝,偏偏抢走了他的女儿……许家兄弟带着二十多个伪军,化妆成土匪把肖佩玉抢回家,锁进一间厢房,派了个老妈子侍候她,许元虎心想,肖佩玉失踪,肖彦卿定会急得发疯,这比他丢失千金万银心疼得多,他恐怕做梦也猜不出是我许元虎……他脸上掠过一阵得意的狞笑,猜想肖彦卿会去报警,或是花钱贿赂日本人,帮他找回女儿,不管他走哪条路,这回非让他“赔了夫人又折兵”不可。
然而,一连多日肖宅并无动静,仿佛根本没发生什么事情似的,许元虎不禁疑窦丛生,怪呀,难道肖老头怕家丑外扬而举棋不定?抑或他有苦难言无处伸冤?……管它三七二十一,先派人摸摸情况,探子明查暗访,回来报告说,肖宅跟往日一样,进进出出,随随便便,连四姨太也照常走门串户,搓搓麻将,悠闲如同闲人。
“见鬼!”许元虎越想越感到蹊跷,堂堂肖家千金被人抢走,深宅大院竟然风平浪静,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莫非肖彦卿真认输了?不会,这老狐狸狡诈难测,不会轻易服输,莫非他正在暗中筹划计谋,一旦时机成熟,马上反扑突袭?他有这胆量吗?
其实,肖宅的平静正是肖彦卿用来迷惑许家父子的计谋,肖彦卿并不怕家丑外扬,更不会自认晦气,他要找到万全之策,既能从虎口救出女儿,又能报“一箭之仇”,不然他永远也咽不下这口气,他花了大量“袁大头”买通许家佣人家丁,打听到佩玉确实被许家兄弟抢去藏在家中,并得知女儿至今尚未失节的原因,许元虎原想尽快造成“生米煮成熟饭”,可许贵山觉得那样会把事情闹大弄僵,日本人怪罪下来,连他这个维持会会长也难交待,何况肖佩玉乃大家闺秀,崇尚贞节,万一胡搞瞎来,她会以死相拼,最终弄得鸡飞蛋打。
女儿身陷魔窟,当爹的心急如焚、寝食难安,他真想跟许家拼了,可肖家上上下下仅有数十口人丁,许家就不同,光许元龙手下就有百十号“黑狗”(伪军)且有枪支。许贵山、许元虎又都是鬼子“红人”,要钱有钱,要势有势,硬拼等于白白送死。
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他徬徨无助时,忽然想起一个人,前不久他去绿柳居酒楼跟梁掌柜商谈生意时,有个操着苏北口音年轻男子自称是做买卖的,想跟他合伙经营酒楼,那人看上去挺和善,问他尊姓大名,回答叫罗刚。肖彦卿感到此人有些来头,何不把他请来商议商议?
肖彦卿通过梁掌柜把罗刚悄然叫进了肖宅深院,关上房门,开门见山把爱女被抢经过和盘托出,“罗兄弟,你有什么法子帮我救出小女?”末了,他问客人。
罗刚听罢,眉峰微蹙,肖彦卿误以为对方想要钱,便道:“把我女儿救出来,你老弟要多少钱我就给你多少,我姓肖的向来一言九鼎。”
罗刚淡然一笑:“肖老伯,我不是‘瞎子见钱眼睁开’之辈,因为你这事儿非同小可,靠我一人单丝难成线,我得回去跟伙计们商量一下,尽力帮你排忧解难,成败与否我不敢打保票。”
客人走后,肖彦卿依然如坠云里雾里:“这个姓罗的,究竟是何方神圣?他本行干啥?他的那些伙计真有本事能把佩玉从狼窝里救出来?看他那不急不慢、不温不热的样子,似乎有‘底’,若真能化险为夷,可得重重谢他不可,怕就怕他吹牛皮……”
入夜,肖彦卿毫无睡意,独自坐在屋里沉思,蓦地,门被轻轻推开,梁掌柜又领着罗刚来了,肖彦卿起身相迎,以礼相待,正欲问对方商议结果,不料罗刚竟言简意骸道:“我们商定过了,答应帮你锄奸除恶,救出女儿。”
肖彦卿喜极而泣,几乎不相信自己耳朵:“你们有啥法子?”
罗刚诡秘地笑道:“天机不可泄漏。”
肖彦卿连连打恭作揖:“多谢多谢,事成之后肖某一定知恩图报。”
罗刚摆摆手:“肖老伯,我说过,我和我的伙计不是那种爱钱如命的人,只希望你以民族利益为重,为消灭日本侵略者和汉奸走狗多做些有益于人民的事情。”
肖彦卿抱拳:“一定一定!”
罗刚走后,肖彦卿那颗悬而不安的心稍稍恢复了平静。他祈祷菩萨保佑罗刚他们马到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