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华传奇》2009年第03期
栏目:历史传奇
在鬼王山这方圆百里的山坳子,刀客丁七算是个异数。在刀尖上过活的人,大多数刀客都三五成群地结成一伙,好有个照应,可丁七却从不和人掺和,也不像别的刀客一样狂嫖滥赌。更奇地是,丁七做刀客十余年来,手下很少沾血,更别说带命债了。加上丁七与各山头的会首、龙头都有往来,因此,虽是独身一人做买卖,倒也做得顺畅。
腊月二十七这天,丁七起了个早,挑着他那副做幌子用的剃头担子,早早地进了山,准备做完今年最后一单生意,好好地过个年。找了个清净的地方,丁七撂下挑子,取出一个小板凳斜靠着挑子打起盹来,心里却在暗地里盘算:年底各山头基本上都收手了,那些单个客商又急着往家赶,这条道上应该还能做上一票。正思忖着,听见远处传来了声响,睁眼一瞧,一个青布棉袍,油光满面的中年客商走了过来。丁七忙招呼道:“大爷,走这么远的路也真够累的,过来歇歇脚,修修面,精精神神过个年吧。”丁七这一段话说来顺畅婉转,颇有几分风味,中年客商看了看左近,见只有丁七一人,心下也安定了几分,加上走了十几里的山路,也确实想找个地方歇脚。看出了对方的心思,丁七取出几块木条,七拼八凑地一摆弄,搭出个凳子,请客商坐了。再用素白的布单一罩,就开始给客人剃头修面。丁七手上做着活计,嘴里和对方闲聊起来。聊着聊着,中年客商突然问了句:“都说鬼头山这一带多有刀客出没,我看这一路走来倒还安静得很嘛。”丁七握剃刀的手抖了一下,装作若无其事地道:“刀客是有那么几个,不过嘛,说到底也还都是穷苦百姓出身。”“是啊”中年客商很有感触地说:“这年头兵连祸结的,老百姓也是逼不得已,换着太平年月,好端端地谁愿意出来做土匪呢?”这话说得丁七心里又是一动,不自觉地打量了对方一眼:这客商四十左右年岁,眉目和善,举止中透出几分正气,怎么看也不像一个普通人。丁七不做声地理完发,又细细地替对方修了修,说了句:“好啦。”
中年客商站起身很满意地问:“多少钱?”
“不多,十个大洋。”
中年客商张大了嘴道:“十个大洋?老哥你想打劫么?”
“说对了,老子就是要打劫。十个大洋你是绝对拿得出来的,方才我碰了一下,你腰间那条布带里面至少有四十个大洋,看你这人对老百姓还有那么点同情,就少收了你几块。”
“我拿,我拿。”中年客商紧张的额头都冒了汗,颤抖的手往腰间伸去。“不许动!”一把漆黑的火铳对准了丁七。“
“好啊,居然给你丁爷来这手。”丁七笑着摊开手掌,只见他掌心里赫然竟是几枚钢弹。方才修面时他早就看出苗头不对,趁机下手了。见对方磨蹭着,丁七很不耐烦,跨步上前一脚将客商踹倒在地,扯下布袋,不多不少取了十个大洋,扬长而去。
“好汉请留步。”中年客商大声喊道。
这人倒怪了,难道真不怕自己要了他的命。丁七好奇地停下脚步讥诮道:“怎么,莫不成你还要把其余的大洋都送我?”
“正是。”中年客商突然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站了起来,从容地说:“好汉身手气度都不是一般的江湖客所能比的,在下打心眼里佩服,愿将所有大洋相赠。”
这年头居然有这样的好事,居然有这样的人?丁七想了想定神道:“我这人虽然是强盗,但盗也有道,只取点衣食之资,多余的你还是拿回去吧。”
“好汉请放心收下,这点钱是在下心甘情愿奉送的。”客商笑了笑,嘴角边浮上一丝诡谲。
这人绝不是普通的商人,丁七看了狐疑地问:“这世上哪有白送人银钱的,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好了。”
“是这样,在下想要托阁下走趟镖,这四十元大洋算是订金。”
丁七瞪大了眼,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便讥诮道:“为什么,这年月哪有托土匪走镖的道理?”
中年客商看出丁七的疑惑,神秘地说:“我这镖很重要,得一个熟悉地理,武艺高强的人护送。放眼这方圆百里也就只有你丁七爷有这份能耐。所以,今天我特意上门来拜访。”
只想着对方是一头肥羊,谁知道却是个练家子,丁七不免有几分沮丧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鄙人找了鬼王山的郑大当家问的路,这才找着七爷。我这趟镖确实需要七爷这样的人,才能保得周全。七爷若是答应,事成之后,我愿再以一百块大洋酬谢。”
有这么好的事谁不愿意做,丁七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并和对方商量了一阵,对于行走路线,行程都做了详细地筹划,中年客商这才放心地离去,约定三日后送货到路口。靠着这位自称姓董的客商留下的四十块大洋,丁七好吃好喝了几天。这日清早,丁七挑着他的老行头在约定的地点接货。不多时,董客商和一个年纪二十左右的女子一道出现了。
“带的货呢。”丁七问。
“这就是了。”董客商指了指旁边的妙龄女子。
丁七一下子瞪直了眼,这哪里是走镖分明是替人护送女眷,这姓董的行事诡异,十分可疑。想了想,丁七摆手道:“这趟镖我不走了,你们还是另请别人吧。”
“为何?”董客商惊诧道。
“这鬼王山一带强贼出没,又带了这么个柔弱的女眷,在下实在是没有把握。”
一旁的女子听了展颜一笑:“丁七哥的顾虑是对的,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弱女子,这一路上的行程全听七哥你的安排,要行便行,要宿便宿,只求早日出山。”
丁七仔细地打量了这女子,见其言谈中竟透出几分豪气,想来不是寻常人,遂放心不少,挑着担子在前引路。
鬼头山地处湘鄂两省,丛林密布,山头众多,是盗匪出没的地方。作为一名在刀尖打滚的刀客,丁七谨慎异常。首先不管这女人愿不愿意,将她装扮成一粗眉大眼,面孔黝黑的普通农妇。遇到熟悉的山头丁七先投递拜贴,对方不但好吃好喝地款待临走时还派人护送。而遇到不熟的地面,丁七通常专拣那些荒僻小径走。这天晚上,赶了一天路,丁七见天色已晚,找了个山洞休息。拾掇几下,升起一堆亮堂的柴火,刚剥好的山鸡烤得“吱吱”冒油。等到八九分熟,丁七取出一个小包,椒盐、辣椒粉往上一抹,登时香气四溢。那女子见丁七动作麻利禁不住称赞道:“七哥真是好手艺!”“过奖!”丁七递了一只山鸡过去,说:“吃吧,吃了这顿,明日翻过这山头就到了萧家集,那时老丁的差使就算完了。”“嗯”女人应了一声,从怀里拿出一把尺许长的短刀,将山鸡细细地切碎,拈起一片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女人吃东西的样子很秀气,也很迷人,丁七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但最令他震惊地还是女人手上的那把刀。森寒逼人,一看便知这刀不是凡品。身为刀客,丁七没别的嗜好,最喜欢地就是收藏各类好刀,当下痴痴地盯着那把刀,举到嘴边的烧鸡都忘了啃。
聪慧的年轻女子察觉到丁七的心思,还刀归鞘,递了过来道:“听说七哥对刀很有研究,这把刀正好请七哥品评一下。”
丁七微微点头,接过来仔细端详。这把刀式样古朴,硬木造就的刀鞘外裹黄金,结合处饰有龙纹,刀身处刻有篆字“轸灭丑类,尽忠王事。”篆文下方,歪歪斜斜的刻着两个字“丁成”。看见这两个字,丁七浑身的血都直往脑袋上涌,这把刀不是别的,正是丁七祖传的宝刀。丁七的曾祖父丁成原本是湘西的贫苦佃农,迫于生计参加了湘军,因作战有功而受嘉奖,这把军刀就是当时颁发的。一个祖祖辈辈都在田地里刨食的贫苦农家子弟靠战功升任五品官员,这对于丁成来讲是莫大的荣耀,遂将这把刀作为一种激励挂在丁家的祖屋正堂。传到丁七的父亲丁远手里时,丁家已经衰落了,丁远靠着家传武艺四处走镖为生。在一次走镖中丁远为盗匪所伤,性命垂危,当地的一名乡绅萧老板慷慨解囊,延请名医为丁远疗治。伤好后,又赠盘费送丁远返乡。临别时,丁远感动万分,解下腰间祖传军刀相赠……
这段故事丁七打小就听父亲讲过。父亲是个重情义的人,临终前还不忘叮嘱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还萧家一个人情。默默地把刀还给对方,丁七心中一动,说道:“这不是一把寻常的刀,是小姐家传的么?”
“说是也不是,这把刀是一个镖师送给我祖父的,我祖父又传到我手里。”
丁七听了大为激动问:“小姐可是姓萧,萧家集的萧方萧老板是小姐什么人?”
“我叫萧玉秀,萧方正是家祖。丁七哥问这干嘛?”年轻女子毫无顾忌地回答。
“随便问问。”丁七吃完手里的烧鸡,将地上的柴火移开,拾来枯草松枝,厚厚地铺了一层,再取出皮褥子垫上。“萧小姐,山野之中,今晚就在这将就一宿吧。”
萧玉秀感激地望了丁七一眼,突然“咦”了一声:“那,你今晚睡——”
“这山沟里晚上有野兽出没,我就在洞门口把把风。”说着丁七从担子里取了个皮袄子,朝外边走去。
真是太累了,萧玉秀很快就睡着了,亮堂的篝火映着她清秀的面庞,更添娇艳。这么个弱质富家女,在年关将近的时候孤身一人穿越强贼出没的鬼王山,不用说,肯定是萧家出了什么事。仔细想来,丁七总觉得萧玉秀找自己走镖决非偶然,或许她早已知道自己就是那把军刀主人的后人,有事相求,却又不好开口,这才采用了一个委婉的方式……不管对方是有意相求,还是自己无意中撞见,有机会自己一定要还萧家一份人情!
丁七想着心事,“吧嗒、吧嗒”地抽着水烟,漆黑的夜里,烟丝一闪一闪地透着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