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随后的几年里,汪金权的许多创新教案、教改论文、文学作品和文化演讲的讲义都是在这间宿舍书屋里写成的,许多同事的论文稿在这里接受汪金权的指导修改和润色,更有数不清的学生作文,从这里起飞,发表在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报刊杂志上。
这间低矮狭窄的陋室,因为有了这些书而增添了浓浓的文化气息。小屋里夜夜长明的灯光,是汪金权心血的燃烧,燃烧成无数学子成长求索路上的启明星。
为了讲好课,汪金权每天备课至深夜,在这里,他学习着、思考着、进步着、成长着……
在汪金权看来,备课的含义并不仅仅局限于端坐在办公室里动笔写写画画,不光是吃透教材备好教案那么简单,作为老师,特别是班主任,一定要对班上每个孩子的性格、成绩基础、兴趣爱好等了如指掌,这样才能有针对性地组织好教学,要因材施教首先要对每一个“材”有充分的认识才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班上学生成绩差,这个是事实,但最让汪金权头疼的是学生的行为习惯差,不好管教,他想到了古人的修身养性之法,萌生了从传统文化里借力的想法。
汪金权非常热爱中国的传统文化,认为传统的道德文化的精髓不会过时,他积极将它们引入到日常的语文教学中去。用他自己的话来说:“知识上的缺陷可以通过道德来弥补,而道德上的欠缺是知识无法弥补的。韩愈把传道、授业、解惑称为教师的三项职能,且把传道——即传播人生哲理、生活真理——放在首位,这是很有见地的。”
汪金权要求学生们经常诵读《三字经》、《弟子规》等这些既通俗又经典的传统蒙学读本,从中认真揣摩做人的道理。
就拿《弟子规》来说吧,《弟子规》就是一本经典的蒙学教本,它从小处着眼,循循善诱,教导学子定规立矩,陶冶性情,《弟子规》里面并没有什么高深晦涩的空洞说教和大道理的竭力鼓吹,全部都是做人的根本准则,而且这些道德规范要执行起来也非常容易,这正是汪金权让学生认真研读的原因。文中有一句是讲孝道:“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意思是说,父母的教诲,一定要恭恭敬敬地听从;父母的责罚,一定要虚心接受。还有这样一句话:“出必告,反必面。”意思是说,外出之前要记得告诉父母,以免他们为自己担心;回到家里之后也要当面见到父母,让他们知道自己已经平安归来,以免让他们感到焦虑。这些细节看似微不足道,但实际上都是非常重要的习惯,关乎到做人的问题,所以一定要重视培养。
汪金权知道,山里的孩子们都带有农村人特有的善良与淳朴,他们并不善于用华丽或慷慨激昂的言语来大声抒发自己内心的感恩、尊重、关心等情感,只是默默地通过自己平日看似不经意的言行向关心他的人和他关心的人来表达自己的心声。这一点和他所提倡的传统道德教育是完全一致的,他希望学生们每天不是将吟诵这些作品当作应付老师检查功课的苦差事,而是发自内心地领会书中阐释的传统道德文化的精髓,最好是能身体力行地将它们贯彻到日常的言行中去。
对于汪金权的这些作法,很多同事不能理解,一些家长最初也表示怀疑:这个老师怎么这么奇怪呢?总是在教孩子一些试卷中不会考到的东西,这样会不会耽误了他们的功课啊?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一些家长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孩子行为发生了一些变化,“比以前懂事多了”。有的家长找到汪金权,对他说,他们总感觉自己的孩子变了好多。以前跟孩子讲话,叫他做什么、不做什么,孩子总是不耐烦地嫌父母教唆,而且平时有什么话总是憋在心里,不愿对父母讲,就像在和谁赌气。现在孩子能耐心地听父母讲话了,而且出去找同学玩之前,会主动来跟父母说,并保证按时回家。所以这些家长们都想不明白:父母做不到的事情,汪金权是怎样做到的呢?
每次听到家长这样的反馈,汪金权都满意而且故作神秘地微笑不语。家长们的反馈也终于消解了四中同事们心中的疑虑,这时他们才理解了,原来这个平时话语不多的汪金权能“镇得住”二(3)班,不是靠他在学生面前的威风,而是另有法宝。
汪金权觉得,只要做一个有心人,就会发现日常生活中可以用来为教学做准备的事物处处皆是。
“汝果欲学诗,工夫在诗外。”汪金权认识到,语文学习不只是学几本语文课本,还必须延伸到课外。课本无非是个范例,学生课内学到的知识要能迁移到课外才能获得更有意义的收获。他要求学生做生活的有心人,自己更是积极实践,发现和挖掘生活中的语文,寻找鲜活的素材运用于课堂,既提高了课堂效率,也极大地调动了学生学习的积极性,他的课,成了学生最期待的时刻,因为每节课,他总能给学生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奇。
此时的张榜镇看不出有什么文化气息,没有戏馆,没有电影院,没有书店,但汪金权凭着他对传统文化和民间文化的挚爱与执著,他寻找和搜集着一切能见到和得到的有文化价值的东西。
每一条街道,每一座老屋,都是文化的载体;每一个家庭,每一座庭院,必有传统遗落的气息。
让汪金权停下搜索的脚步的是一家废旧收购站门口的一堆旧书。汪金权如同发现宝藏般从里面挑了一捆书买下了,那其中还有一些是清朝末年的古版书。顺势又淘了一大堆旧报纸、旧请柬、旧烟盒、旧扑克,甚至还有一些空酒瓶。在收购站老板无限狐疑的目光中,汪金权扛着一大袋“破烂”乐颠颠地回学校去了。
以后只要有空,汪金权都会到镇上的几家废旧收购站去淘“宝”,每次都能满载而归。
后来,同事们都发现了他喜欢收集酒瓶、电话卡、请柬、扑克、香烟盒之类的小件物品的奇特爱好。他对大家说,他这可不是饥不择食,这些东西往往可以反映出一个国家、民族的文化背景和生活风俗,承载了大量的文化信息,都是可以作为教具的现实材料。
汪金权曾经如数家珍地向人们介绍他收集来的几千张扑克牌和一大箱请柬。别看都是些外形普通的生活常用物品,这里面都包含了汪金权的深刻用意:这些扑克牌的背面图案细致精美,没有任何两张是完全相同的,还有广告牌也是版色各异,这是他特意给学美术的学生来参考的;从请柬上的文字可以学到社会交际中的各种书面敬辞,掌握请柬的基本格式,不同的请柬还能够反映不同时期的生活水平,从中看到社会的发展进步;讲应用文时,他把收集的那些各式请柬拿进课堂,让学生对比分析各种称呼和落款的涵义。讲古代印刷术时,他把那些古版书拿出来让学生欣赏,哪是单边、双边,哪是书口、鱼尾,实物对照,一目了然。在他的宿舍里,书架最上一排摆满了上百个酒瓶,有陶瓷的、玻璃的、铁皮的。中国酒文化源远流长,酿酒业的发展带动了酒包装的设计和制造,最直观的表现就是材质、造型和色彩各异的酒瓶,与之相关的书法和美术图案、历史典故、神话传说等都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和独特的艺术魅力,这些都是生动的文化艺术教材。
自上世纪90年代初开始,他就开始收藏酒瓶子,有的是他捡的,有的是别人喝完后送给他的,还有一些是他从一个收破烂的学生那里找回来的。张榜镇有名的“破烂王”小张是汪老师的学生,收到好的酒瓶时,他就会通知汪老师去看看。
空酒瓶对一般人来说,就是一个废品,但汪金权说,它是劳动的结晶。每个瓶子他都能讲出一个故事,并时常用到教学中。
另外还有几个神态各异的兵马俑,这是他特意托在外地上大学的学生从西安带来的,好让这里的孩子们开开眼界。
有一次,汪金权去理发时,听几个老先生说镇上有个汪姓老人家里有一份早年间的当地名人写的古体祭文,堪称奇文。当地有位道士,读过不少古书,方圆百里有人亡故都请他去做法事,有些名气,他自称见过那篇奇文,总想写一篇更好的来,但这么多年过去,他总是自叹不如。此事经人这么一传,多少有了些传奇色彩。汪金权学古文多年,还真没见本乡本土的古文是啥样,这回一定要前去看一看。找到那位汪老先生家,说明来意,老人倒不小气,却又偏偏翻箱倒柜找不到那篇祭文。正当汪金权准备失望而归时,老人竟说,那篇文他从前背过无数遍,现在兴许还记得,汪金权连忙掏出纸笔,请老人背诵,他笔录,最终老人也只背出了半篇,剩下的实在想不起来,尽管这样,汪金权还是感谢再三,满意而归。这半篇祭文后来也成了汪金权的讲课素材,他拿到课堂上引导学生作了仔细的讲解,一下子就激起了学生对本地民间文化的浓厚兴趣,一个心细的女生还专门回老家听了道士给死人做法事时念的祭文,回学校后还写了一篇颇有见地的文章《真文化与伪道场》,后来经汪金权推荐发表在一家杂志上。
汪金权的用心良苦,正如陶行知所说:“你必须教你的学生把真理公开给大众。你得教你的学生拿着真理的火把指点大众前进。”
通过这件事,更坚定了汪金权做生活有心人,弘扬传统文化,丰富语文课堂的信心,来自生活的语文素材,只要取舍得当,引导得法,学生获得的收获决不亚于课本上的名家美文。
后来,汪金权的课堂上还出现过一长排植物标本、缺了口的青花瓷器、当地手工艺人扎的马头人……
在汪金权的学习笔记上记着陶行知先生的一段话:“全部的课程包括了全部的生活,一切课程都是生活,一切生活都是课程”,将生活中一切有助于教育发展的事物作为课程资源加以开发,生活中各种人物、文化等无不可以作为重要的课程资源。这些就是汪金权实践陶行知教育理念的生动实证。
四中的学生都被汪老师课堂上丰富的文化内涵所吸引,每次汪金权上课,不但课堂上无一人打瞌睡,甚至常有其他老师到教室插班听课,成为四中一奇。
1988年10月,二十六岁的汪金权与相恋多年的民办教师康姣生结婚了,多年后有记者向汪金权的同事问起他是何时结婚时,几乎无人知晓,因为那场婚礼实在办得太简朴太低调。
那时已是初冬,冷风吹不散恋人们心中的热情,汪金权与康姣生手牵着手到狮子镇的一家照相馆取相片。几天前,他们在这里拍了他们人生的第一张合影照,取完照片,他们买了一些好看的画纸,又特意去买了一辆自行车。车是康姣生执意要买的,她说:“有了车,你以后就能早些回家,不至于让妈太担心。”她心里想的是不要让我太担心,但她没有说出来。
第二天就是他们举行婚礼的日子,没有车水马龙,没有鼓乐喧天,请了本家亲族两桌酒席,跪拜过堂上母亲,汪金权与康姣生喜结连理,幸福就像四月枝头的花朵挂在他们的脸上。
三天的假期一晃而过,汪金权依依不舍地与新婚的妻子辞别,他走后,家里的农活,老人的生活照料,就要自然落在同样教学任务繁重的妻子瘦弱的肩头,他哪里忍心就这样离去啊,可是他一想到还有两个班的孩子等着他回去上课,县里的青年教师优质课竞赛马上就要举行,班上还有其它千头万绪的事务,做为班主任,他又怎能放心得下呢?
他还是走了,心中充满着不舍与愧疚,看着村口朦胧月光下的苍老的母亲与柔弱的妻子并肩站在那里向自己招手,汪金权一步两回头地走了,直到拐过两道弯,完全看不到村庄,他才毅然骑上车,飞快向前奔去,想着学生们求知若渴的眼睛,他也想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他们中间去啊!
风尘仆仆的汪金权披星戴月赶回学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朦胧中,他觉得头脑中好像有一架天平,一边是家庭,一边是学生,他努力想要保持两边平衡,却又此起彼落,始终不能……
一本书上说,“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为祖国培养全面发展的合格人才,是所有教师的共同职责和光荣任务”。而班主任工作是中学教育阶段一项复杂、细致而又艰苦的工作。汪金权担任班主任以来,一直有一种强烈的责任感,那就是充分对学生负责,充分尊重学生的人格,从不以简单粗暴的方式来对待学生,哪怕是对待犯错误的学生,也总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汪金权请假期间代理班上事务的李老师说:“你不在的这几天孩子们都听话得很,纪律比哪个班都不差呢。”
“这全是李老师你的功劳啊,真该好好谢谢你才是。”
“别说什么谢不谢的,跟别的老师代班,我不乐意,但跟你代班我特愿意。”
“为什么?”
“你班孩子听话不闹事啊!”
“这么说我更是谢定你了,放学后到我屋里来做饭吃。”
“干嘛,又想诳我给你劈柴是吧,我才不上当呢,下回帮我改论文,就算你知恩图报了……”
两个年轻人说笑着上了教学楼,李老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韩校长好像找你有事,叫你回学校后去找他的。”
汪金权与李老师分开往校长办公室走去。
校长办公室里,韩校长背着手看着窗外,见汪金权进来,说了几句问候他家里的客套话,便停下来,沉默了,片刻过后缓缓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放在桌上,对汪金权说:“你看看这封信吧。”
汪金权纳闷,有什么事韩校长不便与自己明说呢?
信上娟秀端庄的字迹汪金权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崔小岚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