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风站立在甲板之上，仍由海风吹乱他的发型。
从始至终他一直是一副表情，一副酷酷地表情，他阴沉的明眸犹如夜半的大海，宁谧平静中蕴含着点点杀机：“在等等，等风向变了在去，记住，一个活口也不准放过。”
汉子抱拳道：“是，小的们这就去准备，少东家，老船主有事找你。”
汉子口中的老船主，是柳如风的祖父，也是这一行里说话顶用的人。
话说，嘉靖年间海上霸主汪直，受胡宗宪之邀前去谈判，之后汪值老大不幸在杭州搁浅在岸，这辈子再也没能游回大海。
海龙王汪值在临终之时仰天长啸：“我死又何妨，只是苦了江浙百姓。”
汪值发完临终感慨便被干掉了，汪龙王之死虽然没有来上一出水淹陈塘关，却也引起了一系列的反弹，海上这条道上群龙无首，这些个虾兵蟹将们便乱成了一锅海鲜粥。
树倒猢狲散，许多原先跟着海龙王混饭吃的人纷纷转投了各路虾兵蟹将，一时之间原本风平浪静的海域掀起了层层巨浪。
为了争夺海域话事人的身份，那段时间里，海面上平白无故漂浮了不少翻着白肚的臭鱼烂虾，海风里都夹杂着咸咸的血腥味。
汪植一死，汪氏海上贸易集团无限公司也正式垮台，残余势力要么跑到大明沿海重新跟着倭寇干，要么就是自立门户。
柳如风的祖父柳青松便是自立门户中的一员，经过几十年的打拼创下了自己的海上基业，虽然远不及汪植声名远播，没能将名号打出国际市场。
但在道上却也是响当当的，且不说老船主的名号，但凡在道上混的，只要听到浪里小白龙柳如风，便知道他背后站着得是整个柳家班。
这是一群以打家劫舍谋生的团伙，虽然干得是刀头舔血这路勾搭，柳家班也不同与其他海匪，他们有着自己的规矩。
有许多商船被抢之时一开始还担心的要死，在后来见到是柳家班的兄弟之时，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这是因为，在海匪这一行里，柳家班实在算得上是仁义之师了，即所谓劫富不劫贫，拿钱不拿命，只要交出了钱财就绝不伤人性命。
要是遇到别的海匪，早就被扒光了衣服，直接往海里一丢，当做饲料拿去喂鲨鱼，连尸体都省的清理，棺材也给省了。
因此，柳家班虽然是海匪，也一直干着抢劫的本职工作，名声却还不错。
每当提到柳家班时总是一片叫好，即使是受害者在提到柳家班时也是赞不绝口，竖起大拇指，称赞柳家班诚实守信，给钱就放人。
但美名远播的柳家班也并非从不杀生，规矩有很多，有劫富不劫贫的规矩，也有见官便抢的不成文规矩。
从第一代老船主开始，但凡见了官那是绝不客气的，不管你是九品芝麻官还是内阁大学士，不管你是文官还是武官，只要是个官，统统一个字，杀。
老船主对大明的官员有很深的成见，这是因为血海深仇不能不报，老船主的老板汪植老大，当初就是听信了胡总督的鬼话，上岸去谈判，结果谈着谈着，汪植老板连脑袋都给谈没了，稀里糊涂到了阎王殿找阎王谈去了。
柳老船主一生最为敬仰的人便是海龙王汪植，汪老板的惨剧历历在目，都是因为这些官员忽悠了汪老大，汪老大才会身首异处，老船主对官员这个群体有成见也不奇怪。
其二也是因为老船主的妻儿都被大明将领所杀。
…………
…………
船舱里老船主正在给亡故的亲人牌位上香，船舱里供奉着六个神位，分别是老船主一家六口，柳青松抱着牌位不知在回忆着什么，连柳如风入了船舱都浑然不知。
柳如风知道他祖父又在追忆往事，不忍的对柳青松喊道：“祖父。”
柳青松听到好孙儿的声音这才缓缓转过身，用着衣袖胡乱地抹了一把泪。
透过昏暗的光线，可以看见老船主脸上趴着一条狰狞无比的刀疤，从眉骨一直贯穿到上嘴唇，就像一条暗红色的蜈蚣，透着一抹狠辣的残忍，叫人望而生畏，惊悚无比。
柳如风朝着老船主喊道：“祖父，叫孙儿来是有什么事吗？”
这声祖父，再次令柳青松回忆涌上心头，柳青松满意的看着这个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好孙儿，仿佛又想起了他的两个好儿子，都与柳如风一样，身手矫捷，是个铁骨铮铮的好汉。
却也回忆起什么，他的面色痛苦，似在挣扎隐忍着，手指关节也握的咯咯作响，这一切都只是因为那句“祖父”令老船主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柳青松眼睛变得血红，脸上的蜈蚣也从暗红色变成了血红色，浑身充满萧杀之气，一股冰冷的杀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过了不知多久，柳青松才恢复了最初的模样，一声长叹，尽是酸楚：“风儿，今天是你父亲与叔父，是我柳家六口人的生忌，我要你永远记得，血海深仇永不能忘，这些个当官的没有一个好东西，我老了，不中用了，这事你可得放在心上……”
“孙儿谨记，绝不敢忘。”柳如风跪下掷地有声道。
柳青松欣慰的拍了拍柳如风的肩膀：“好了，起来吧风儿，来给你爹和叔父他们上柱香。”
……………………………………
……………………………………
船桅上，海旗飘飘，风帆荡荡，宛如遮天帘幕。
白露正站在船头感受着海风，不知为何，今夜的白露眼皮直跳，还是跳的右眼。
俗语有云，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偏偏左眼不跳，只跳右眼，白露当下开始心神不宁起来，只好双眼微合，单手撑着额头。
一双从地狱伸出的大手正在朝着白露悄然逼近。
“——轰”
海面上一声炮响，出现了数十艘杨着柳字号大旗的船只出现在了海面上。
这是遇上海匪了，只是这些海匪的情绪有点不一样，似乎并不只是求财这么简单。
也没有那句“到得江心，且问你要吃板刀面还是吃馄饨。”的经典开场白。
反倒是喊着杀声震天的口号，问也不问就直接开炮。
“杀关他们！”
“杀关他们！”
海匪们的喊叫声，随着凛冽的北风，带着血于火的气味狂暴的朝着白露所在的船队扑去。
徐府派来的护卫们要是遇到一般的海匪倒也能摆平，这今天这些海匪却是个个打了鸡血的，商船上的护卫们面面相觑。
还是一名百户长拔出了腰间的佩刀指挥抗敌，护卫们这才握紧了手中的钢刀，静静等待着黑夜中的敌人。
白露所在的大船被袭来的炮弹打中，炮弹轰开的铁片，不偏不倚地打中了一名卫士，他的头颅即刻被削去一半，有的士兵全身着了火，痛苦地在地上打滚，从身上喷出来的血液被热火烤的“吱吱”作响。
船板上到处是断头、断手、断脚、没有几具尸体是完整的，景象相当恐怖。
卫士们见海匪们声势浩大，有些胆子小的便跳入了海中，徐家的船队顿时乱做一团。
发射了几发炮弹后，柳家班的海匪们便停下了炮火进攻，将船靠近了徐家的商船，跳到了船上与徐家护航的卫士们展开了厮杀。
跳上商船的海匪越来越多，商船上护航的卫士们逐渐落了下风，数不清的海匪，挥舞着手中的钢刀与护卫们战在一起。
护卫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一边是刀锋划过身体的惨叫声，一边是海匪们不断的叫骂声。
这一刻白露想起了上辈子，那群拿着西瓜刀在他面前晃悠的那班混混无赖，听着四面鼎沸的刀砍声、叫骂声，露出绝望的笑容。
白露捡起一名阵亡护卫的大刀，在一名正在与护卫厮杀的海匪背后捅了一刀，鲜红的血液溅到他的俏脸上，他整个人也陷入了疯狂。
他竟然动手杀人了，平日里最多就是杀过几只鸡。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他近些日子练习过蹲马步，不至于吓的双腿发软。
海匪们见到白露干掉了他们的一名弟兄，几名海匪干掉了周围的几名护卫，便朝着白露赶来，几名护卫见白露被围，便连忙过来支援。
战斗进入了白热化，到处是砍杀声，刀剑碰撞在一起的“乒乒乓乓”声。
在后续的打斗中，白露束发用的头巾早已不见踪影，头巾一落，只见她光可鉴人的乌发，娴静地披垂及腰，这张脸，倾国倾城，灵动晶莹。
一下子许多不怀好意的海匪们注意到了商船上还有一个如花似玉拿着大刀的美人，纷纷朝着她靠拢了过来。
面对海匪们挥舞过来的钢刀，白露吃力的举起手中的大刀去顶，挡下一刀已经震的她虎口生疼，连刀都握不稳了，大刀便“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她已经手无寸铁。
这一刻，她知道了，活着或许会比死更痛苦。
她怕死，但是更怕那活着受到的侮辱。
那是她决不能接受的。
宁死不屈……
三名海匪，面露坏笑的打量着她，眼中好像在把玩着什么。
“哟，原来是个美人啊，这么漂亮的美人爷可不想一刀砍了。”其中一名海匪看着白露咽了咽口水道。
“美人，快点过来，爷会好好疼爱你的，爷不仅不会伤害你，还会让你乐不思蜀……”一名绿衣海匪脱下了自己身上的褂子，露出一身的肌肉，对着白露调笑道
夜凉如水，天地静默，皎洁的月光，直直地照在徐家的商船之上，在那澄清的光彩中，映着一个孤独的人影，她紧紧攥住了拳头，掌心里是那张平安符，她浑身微微发颤，但她的眼神里尽是不屈服，不甘愿。
商船上的护卫越来越少，厮杀声变成了屠杀声，暗红色的血液流入了大海。
众多海匪一步一步朝着白露靠近，白露咬紧了牙关，望着海岸投去了最后一眼，纵身一跃，跳入了茫茫大海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