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血管疾病项目的讨论,在沉闷的会议室进行了两个多小时,随着孔总的一句话——今天的讨论就到此为止,悄然而结束。
杨强虽然按着孔总的意思,对心血管疾病的总结报告,谨慎地修改了一遍,但没有让孔总满意。孔总认为不足处有三:第一,对于传统医院的弊端分析得太少。第二,对于公司的优势写得不够明晰突出,也就是对移动医疗的种种好处没有罗列出来。第三,针对于心血管疾病的治疗方案和疗效,太笼统,跟传统医院没啥区别,没有吸引病人的卖点。
杨强费尽心思修改的总结报告,没有得到孔总的认可,没有满足他的胃口。孔总习惯了在鸡蛋里挑骨头,而且,总也能挑出他眼中的骨头来。不可置否,这份重改后的报告,孔总又枪毙了它。
算上前两次,这已经是杨强第三次修改心血管疾病的总结报告了,依然被孔总以莫须有的理由否决,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气得杨强辞职的心都有了。但冷静下来,想了想,他还是忍了。他还盼着新安仁爱网络有限科技公司上市那一天的到来,怎么舍得一赌气就辞职呢。他不是意气用事的人,不会因为一时冲动而辞职的。
憋了一肚子气的杨强,在孔总的面前,不敢吭一声,连屁都不敢放,除了唯唯诺诺地附和着孔总一厢情愿的想法和服从于孔总的意志,别无他法。投其所好,才能保住他的岗位。
回到电脑前的杨强,在他申请组建的吐槽大队QQ群上,发泄着他的不满——我这心血管疾病总结报告,明明就是按照他上个礼拜的意思重新编辑的,今天一汇报出来,怎么就不通过了呢。我们天天不都是在做一些无用功吗?
吐槽大队QQ群,是杨强创建的,初衷是提供一个虚拟的空间,让公司的普通员工自由地讨论公司的人和事,任性地吐槽,不设底线。开始的时候,他们的队伍里也混进了孔总的线人——吴燕,因为吴燕的打小报告,孔总自然一清二楚员工们的不满和那点小心思。对于有些员工恶意地抨击公司和他本人,孔总常常会在周会上不点名批评;有时,甚至叫恶意攻击者进老总办公室谈话。孔总为什么像他们肚子里的一条蛔虫,那么清楚他们的吐槽?杨强经过缜密的排查,才揪出了吴燕这个卧底。后来,杨强果断地将吴燕踢出了吐槽QQ群,免得总是被她背后放冷箭。他们没有把居于高位的孔福和刘玉的QQ拉进来。杨强观察了朴博一个星期,认为信得过,志同道合,才把他的QQ拉了进来。
刘红积极地回话——孔总也太不给你面子了,况且,反反复复地修改,改到什么程度,才是尽头啊。
朴博忍不住声援着杨强——我觉得,如果一味地按孔总的意思去修改,不符合医学的科学性,也不符合循证医学的合理性。这样的方案,患者也接受不了吧。
杨强回话——在传统医院,哪有哪个医生敢向病人打保镖,这病什么时候可以百分之百治好呢。除非是江湖郎中,要不就是骗子。
刘红继续发表个人意见——我就想不通,这孔总的脑袋是怎么想的,今天要求我们这样做,明天又要求我们那样做,他自己都没个准则,叫我们怎么做呢。
周刚掺合进来——老板,肯定是站在老板的角度,去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当然,他也是站在客户的角度去思考,去要求,所以就比较挑剔,和你们的想法有冲突,也就在所难免。
杨强诉苦——我这个心血管疾病总结报告,已经反复改了三次。他还是不给通过,我都不知道怎么改了。具体的标准,他给不出。一讨论,他就带着有色眼镜挑三挑四,说这不行,那也不行。我快被他逼疯了。
朴博发话——上帝要让人灭亡,先让人发疯。他不会使这一招吧。
刘红发话——哈哈。朴医生,太有才了。
杨强发话——我就不信这世界还有上帝的存在,要是有上帝存在的话,孔总不就是我们的上帝吗?
梁豪突然发表讲话——群里很热闹啊,大家都在发牢骚啊。我也来凑凑热闹。
杨强发话——欢迎梁医生的光临,多多指导吐槽大队的工作,我们吐槽大队的壮大,需要你贡献的一份力量。
梁豪回话——呵呵。应该封杨医生为吐槽大队的队长。带领着小弟们,一起携手共进,共创美好明天。
刘红发话——什么狗屁美好明天。我还在解决温饱的路上。你们都奔小康去了。
周刚发话——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我还没脱贫呢。希望群主指我一条脱贫致富的道路。
朴博发话——理想还是得有的,但不能理想化。每一个伟大理想的实现,都是踩着无数人的肩膀和头骨,爬上去的。
杨强发话——大家都是有理想、有文化、有道德和有纪律的好青年嘛。可喜可贺,祖国的强大需要这样的好青年。
周刚发话——呵呵。我可是有趣、有情、有品和有用的四有青年。
刘红发话——小鲜肉,你在偷换概念。
周刚是90后,高瘦个子,人长得精灵可爱,谈吐诙谐,容易相处,大家自然给他起了一个‘小鲜肉’的时髦昵称。
他们在看不见的空间里,瞎聊着,吐槽着,漫无边际,无拘无束。这次吐槽的导火线是杨强想发泄自己的不满情绪,慢慢地演变成了聊遥远的理想和聊不如人意的生活,甚至,想到什么就发表什么。没有任何的条条框框,随意性很强,目的性不强。群上的众人,像一盘散沙,没有处心积虑地想着聚沙成丘,为了聊天而聊天罢了,不为某种目的性或功利性而聊天,聊完了,也就完了,跟一阵风吹过湖面,没啥分别。
他们暂时将所谓的工作抛之脑后,躲在老板看不见听不到摸不到嗅不出的世界里,随心所欲地倾诉着五花八门的话题和段子,夹杂着浓厚的个人色彩和个人情绪,但从来不去计较对或错,不去在乎真或假,不关心明天的何去何从。认同也好,反对也罢,只要能在无厘头的聊天中,获得片刻的欢愉,他们就知足了。
这是朴博进公司后,第一次躲在虚拟的世界里,和一群有着共同心声的同事们吐槽,加入了对于孔总的集体声讨浪潮中,悄悄地拉近了和同事们的距离。他感觉自己像乘着一叶扁舟,漂到了荒芜的岛屿,避开了都市的喧嚣,逃避了势力的眼神,拒绝了世俗的功利性,遵循着初心,痛快地畅所欲言着。
不知不觉,时针走到了下午六点半。他们竟然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吐槽吐到了下班,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下班后,除了留下梁豪值日,其余的员工,都关了电脑,录完指纹,离开办公室,朝家的方向赶。在家从来没搞过卫生的梁豪,在孔总的眼皮底下,不得不规规矩矩地打扫办公室、拖地、抹桌子和清理垃圾,像小学生值日那样,一点也不敢马虎。
朴博出了创新大厦,径直往地铁口走。天色渐黑,络绎不绝的行人,都匆匆地往地铁站或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去。滴滴中巴或嗒嗒中巴,都排着队,停靠在路边,等候着已订好票的乘客,准备接送他们回到各自的家。一些精明的小商贩,赶着下班高峰期,摆摊在人来人往的路边做买卖,有卖新鲜桔子的,有卖麻花的,有卖煎饼果子的……他们都在大声地吆喝着,自卖自夸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加上有些卖相的食品,总也能吸引来不少饥肠辘辘的吃货。
走了十分钟,朴博来到地铁入口处,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似乎在寻找哪位熟悉的身影。他的半个老乡——辉仔,醒目地站在一个路口边,瘦小的个子,淹没在黑蒙蒙的夜色中,淹没在如潮的人海中。他依旧戴着鸭舌帽,依然在他的地盘摆摊,卖熟玉米、熟花生、粽子和鹌鹑蛋,有条不紊地帮顾客挑玉米、称花生,然后收钱、找钱,热情地招呼着每一位熟悉或陌生的顾客,童叟无欺地做着小本生意。
今晚,辉仔的身边多了一位和他年纪相仿的女子,乐意地帮着他招呼顾客,帮他给顾客挑玉米、称花生、收钱和找钱,两个人很有默契地做着买卖。应该是他妻子吧,朴博下意识地猜测着。
“辉仔。生意好吗?”朴博用广东话和他打着招呼。
“你好。马马虎虎了。你今天吃点什么?”辉仔笑着回答他,并下意识地向他推销着自己的食品。
“我看你也挺忙的。那就给我来几两花生吧。”朴博本不想买的,但看到他那股热情劲和看在老乡的面子上,不得不随便买点,不买的话,有些难为情。
“好的。你是刚下班吗?”辉仔边很说着话,边娴熟地给他称花生。手起手落,称了八两的花生给朴博,放下称后,顺手再抓了一小把花生放进袋子。
“八两。十块四毛。给十块,得了。”辉仔心算了总价,很有诚意地免了零头,讨得朴博的欢心。他脑子转得比旋转的陀螺还快。
在辉仔忙着时,朴博伸出手,从花生堆里,抓过来几颗冒着热气的花生,剥了壳,将花生仁抛入嘴巴,很有滋味地咀嚼着。
“行。十块就十块吧。”朴博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顺水推舟地接受了。取出一张十元的人民币,递了过去。
“谢谢啦。以后,多点过来帮衬。我这边的玉米、花生和鹌鹑蛋都是新鲜的。粽子也是自己包的,顾客都说挺好吃的。你要不要试试?”卖完了花生的辉仔,又推销着他的粽子。
“下次吧。我还得赶回去做晚饭。我走了,你先忙。”朴博不愿意再买了,找了一个借口,提着装着花生的白色塑料袋,转身离开。
辉仔和那位女子,在黑蒙蒙的夜幕中,依然热情地招呼着过往的行人,依然笑容可掬地做着买卖。他们爽朗的声音,很快就在朴博的耳际消失了。
随着如潮的人流,朴博下到灯火通明的地下通道,排长队过安检,排长队刷卡过栅栏,排长队侯列车。他心里焦躁地盼着等着,只想早点回到城中村的蜗居处,卸下重负,放松身心。城中村的蜗居处,虽然只是一个临时的寄宿处,给不了他归宿感,但它可以遮风挡雨,可以暂时隔绝了都市的喧嚣和躁动,让他和心爱的她躲在黑夜的深处,说些悄悄话,做些该做的事,即使只能获得稍纵即逝的安慰和快感,也心满意足了。因为有了这个蜗居的小房间,他们的日子才能将就地过下去。有时候,他觉得,过日子嘛,有点像拍电影,先拍摄无数个巧妙设计好的镜头,再根据情节的需要,将胶片有序地连接起来,达到一定的时间长度,有了故事的发生、发展、高潮和结局,自然而然就成了一部有故事有情趣有味道有意义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