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半,下班了。孔总依然端坐在公共的办公室,一动不动,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电脑,没有收工的迹象。他似乎忘了吃中午饭这回事,似乎要省去这道浪费时间的程序。他恨不得把一小时掰成两小时用。
因为孔总没有离开办公室,没有人起身。似乎谁也不愿意第一个吃螃蟹,害怕给孔总留下不好的印象。毕竟,枪打出头鸟,这道理他们都懂。他们都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双眼盯着电脑,心早飞到了餐厅。此时,饿瘪的胃腔,热切地渴望着食物的滋养。他们急促地敲打着键盘,有些急躁的“嗒、嗒、嗒”声,似乎在提醒孔总——该去吃饭了,急切地盼着孔总快点站起来。
十分钟过后,孔总才起身,右转,径直走出办公室。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高举双手,扭扭身子,迅速地站了起来,不约而同地走出办公室。
朴博不大熟悉周边的餐饮店,只好尾随着那些老员工,坐电梯,往他们觉得好吃的餐厅走去。合不合口味,似乎并不重要,能填饱肚子即可。
创新大厦附近的路边,卖东北饺子的,卖各种盒饭的,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一字排开,摆街上现卖。他们那双贼溜溜的双眼,直溜溜地打量着每一位行人,像苍蝇闻嗅着就近的腐烂食物,还声情并茂地吆喝着自个的盒饭:“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了哦!这里有新鲜的快餐,15元起,送水果啦!”。他们的厨房都是藏在城中村的简陋的小租房,弄好饭菜,用一次性饭盒打好包装,再用面包车送过来这边叫卖。他们最怕铁面无私的城管,城管来了,他们就拎着箱子跑;城管撤了,他们再回来。他们是城管眼中的苍蝇,敢在城管的眼皮底下飞来飞去。他们总是知道哪里的需求量最大,哪个地盘好卖,然后就往那里跑。
他们一旦看到哪位路过的行人,停下了脚步,或双眼的方向转向了盒饭,就热情地招呼着:“帅哥(美女),来一份吧!好吃又不贵。”
路过的行人,如果卖了他们的盒饭,他们的笑容就像三月的杜鹃花,红灿灿地绽开着。如果别人甩手而去,他们就马上收起笑容,板起脸来,不给你好脸色看。
拥挤的路边,还站着许多派发传单的年轻女孩,手里握着一沓花花绿绿的折叠式纸单,页面上图文并茂地列出了各式快餐,并附上价钱,还可以通过手机下载他们的APP下单,让不愿意走出办公室的人,足不出户,也可以吃到热乎乎的饭菜。她们机械地向每一位路过的人(不管人家是否愿意接受),传递着传单,动作僵硬,眼神冷漠。大多时候,她们总是有些粗鲁地硬塞给路人。也许,她们不满意于微薄的薪水,不满意这份工作,不满意迷茫的现状;也许,她们习惯了用冷漠对抗着别人的冷漠,对抗着卑微的人生,对抗着不公平的世界。她们活在另一个世界,一个朴博不了解的世界,她们有她们的活法,有她们对于这个世界的另一套想法。
朴博不忍心给她们泼冷水,便顺手接过一份传单,随便瞄了几眼,便扔到路边的垃圾桶。似乎一点面子也不给这些派发传单的女孩,对他的这种行为,她们即使看到了,也不以为然。她们能把传单派发出去,就算完成任务。
朴博跟着大家去了附近的春晖大厦吃自选餐,无论如何,总比吃那些执法部门管不着的外卖快餐,放心些。
吃完午饭,同事们都回到公司的办公室,休息去了,免得下午上班时无精打采。
朴博选择了不回公司午休。他觉得,与其趴在办公室的桌子上打瞌睡,不如在外面溜达溜达,晒晒阳光,呼吸新鲜的空气。一寸光阴一寸金,他喜欢利用好每一分每一秒,做有意义的事情。这样的休憩,也能让他放松一下绷紧了几个小时的神经,更能养精蓄锐。
在室外晒了一会炽热的阳光,朴博径直走去春晖大厦一楼的星巴克,蹭蹭WiFi。还没入门,他远远就闻到了咖啡散发出来的浓郁芬香,有些陶醉。咖啡可以让人依恋,让人难以自拔,却不会像酒精那样,让人上瘾;它会让人兴奋和失眠,却不会像酒精那样让人患上肝硬化。咖啡豆,本身其貌不扬,经过研磨,调制成一杯饮品后,却带着无比尊贵的标签,流行于市井和各种社交场所,悄悄地征服了都市人挑剔的味蕾,悄悄地走进都市人的心里,悄悄地成了都市生活的一部分。工作之余,有朋相聚,喝上一杯浓郁芬香的热咖啡,总能让都市人孤寂的心灵,暖暖的,如沐春风。咖啡豆,据说是一位牧羊人,首先发现羊吃了一种红色的果子后,出现了蹦蹦跳跳等滑稽怪异行为;他试着采了一些这种红果子回去熬煮,没想到满室芳香,熬成的汁液喝下以后更是精神振奋,神清气爽,从此,这种果实就被作为一种提神醒脑的饮料,且颇受好评。这也许是上帝赠予人类的一份珍贵礼物。咖啡亦随着全球化的浪潮,征服着地球人的味蕾,流淌在地球人的血液里。
这家星巴克,位于大气恢弘的大厅的一隅,宽敞的房间,高矮不一和色调不一的桌子和椅子,错落有致地安放着,买单的地方和调制咖啡的场所,连成一片,正对着门口。没有大理石的墙壁,简单地用浅灰色的油漆漆了一遍,或用木板装饰,墙壁上零落地挂着几幅简约至极的油画以及几幅关于咖啡树和咖啡豆的大幅照片。整个室内的装修,古色古香的风格占了主调,宾至如归的氛围笼络着消费者的心。它从来不嫌弃每一位走进来的顾客,不管他是谁,不管他的穿着打扮,不管他有无消费的欲望。这种一视同仁的包容,正是中式餐饮店所缺乏的。偌大的店面,总有三五结伴的年轻人,聚在一起谈笑风生,或轻松地讨论着什么;亦有孑然一身的身影,一手端着咖啡喝,一手玩着智能手机,或置咖啡杯于一边,静静地思考着什么。当然,这么浪漫的氛围,少不了成双成对的恋人,买了两杯爱喝的咖啡品种,含情脉脉地交流着,时而卿卿我我,时而小口小口地啜饮着咖啡。它的洗手间,虽然不是镶金的,但别具一格,洁净,透气,宽敞,还散发着淡淡的茉莉花香水味,让人坐在里面吃饭,都不会作呕。观察一家企业的洗手间,可以间接地揣摩出一家企业的文化、经营理念和人文等等软实力。朴博忽然想起了一位日本学者的话——从一座城市的公共洗手间,可以了解到这座城市的品味和软实力。
朴博并不是为了喝咖啡而来,随便找了一处空位,翘腿而坐。不知是不舍得花这份不值得花的钱,还是害怕咖啡因的副作用,他一直恋不上这黑不溜秋的咖啡,不论是焦糖的,还是拿铁的。他安静地观赏着别人啜饮咖啡的姿态,宁愿让服务员给他一杯免费的白开水,平淡无味的白开水,似乎更能滋润身体。如果把日子过得像一杯白开水这般平淡,也是一种境界。他偶尔想,如果每一个走进这里的消费者,都像他那样只喝白开水,星巴克的利润肯定直线下滑。
或许,并不是咖啡吸引了他,而是星巴克的氛围吸引了他。这种悠闲的氛围,可以调剂快节奏高成本的都市生活,可以让他暂时放下内心不需要的种种,可以平衡着种种的无奈和混乱,像一处港湾,让漂泊的小船可以停靠。所以,他宁愿放弃了休息,安静地坐在这里,轻轻地呼吸着咖啡的清香,静静地观赏着形形色色的人,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念,渴望着时光流走得再慢一些,渴望着日子过得再闲散一些。
休息的时间,总是短暂的。朴博还没回过神来,时针已跑到了下午两点。他又回到了沉闷的办公室,忙碌起琐碎的工作。
整个下午,朴博浑浑噩噩地坐在电脑前,茫然地阅读着制作项目方案的模板,酝酿着自己的项目方案。整个人,像一只无头苍蝇,没有方向地乱飞,四处撞墙,虽然没有伤痕累累,但总是不好受的。
朴博反复地怀疑着自己当初的选择,琢磨着老板的心思,思考着自己的明天。偶尔,也会后悔自己的冲动——为什么摔破了自己的铁饭碗呢?如果还留在医院,现在应该在病房忙着关心病人或书写病历吧。这世界,终究是没有后悔药卖的,后悔也不能挽回什么。朴博还是朴博,医院还是医院,只是没有了雇佣关系。他再次置身于人生的十字路口,寻找着一个不确定的未来。未来不外乎是好的或坏的两种结局,然而,没有到生命结束那一刻,谁能知道是好是坏?好的标准是什么?坏的标准又是什么?好或坏,谁来裁决?
对着电脑发呆,沉吟片刻,朴博的潜意识告诉他——你不过是在寒风呼啸的冬天的夜晚,不可思议地打开了窗户,让凛冽的寒流和新鲜的空气,同时进来了;如果受不了凛冽的寒流,把窗户关上,就是了,拒绝了新鲜的空气,也没啥大不了的。世上的事,想通了,看透了,就像打开窗户或关上窗户,这么简单。
打开窗户或关上窗户——朴博为自己的脑海里蹦出这么个简约至极的比喻,窃窃自喜着。整个下午的沮丧和茫然,忽然消失了,像草原上的动物腐尸,被俯冲而下的兀鹫叼走了。一念之后,他又豁然开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