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繇扬起下骸，睨视他，一声冷笑：“堇镛，好久不见。”
上古时，妖帝还只是不起眼的分支部族首领，与相繇一样隶属共工。万年过后，妖帝今非昔比，借莲池之力发扬新的部族——妖。
相繇虽囚万年，但积聚冥界阴气，甚至掳去土伯之力，为冲破结界养精蓄锐。
除去天界，他们是最能匹敌的对手。
趁着众人愣忡之际，我退至相繇身后，打开更多的咒阵。一时，怨兽嘶吼而出，占满了婚殿。
妖帝迸发杀气，飞身打算杀我，被相繇挡下。
“堇镛，当年的事我们好好清算！”
话不多说，蛇尾横扫而过，屋毁墙塌。
妖帝在巨大的体型差距下连连败退，索性亦化了妖身。二人交手，几乎毁天灭地。其余人被怨兽所缠，插足不上。
婚殿一片混乱，血光乍现。
一阵飓风向继续施咒的我袭来，我侧身避开，被无尘抓了个正着。
“停下来！”
他怒吼，扼住我的手劲出奇的大。
我吃痛地闷哼一声，口里依旧念咒，身后划开一个接一个的咒阵。
“玲珑，这便是你想要的复仇吗？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我嗤笑一声。这是最好的打算，我与妖帝实力悬殊，只能借他人之手，未想过后果。
毕竟，我已一无所有，只能孤注一掷。
趁他没有防备，我以另一只滴血的手击向他的胸口，比划出一个咒阵隔绝住他。
符光乍现，无尘被迫后退。却在这样的空挡里，堇琛一跃而下朝我袭来。
所幸我反应及时偏了身，那双曾经戳穿阿姐的利爪也穿了我的身子，只是偏离了要害。
我呕出一口血，抬眼怒视近在咫尺的仇人，他透过我的眸子察觉了身份，冷笑一声：“呵，你果然没死。”
我忍痛死死按住他想扭转的利爪，他扬起另一只手直扼住我的脖子。手刚要使劲被另一力道弹飞，无尘及时将我护住搂紧，按住伤口输送妖力。
我奄奄一息地倒在他怀里，绽开笑。
我就知道，他一定会保我。
“堇辰！你要违抗父命？还要救这妖女？”
无视堇琛的发怒，无尘只顾源源不断地传送妖力，额间冒出一颗颗汗珠。
他虽有几千年妖力，但长时间脱离妖骨妖力极不稳，近来又疏忽修炼，妖力远不及别的君主强盛。
还要向我输送百年保我性命。
“无尘……”我虚弱地按住他的手想要制止。
“别说话。”
不需要救，我的身上早已种下最后一只生死蛊，做好了放手一搏的打算。
我望向无尘的身后，那个我恨不得千刀万剐的仇人正抬起那只滴血的利爪，步步逼近，打算不顾无尘直接袭来。
他本就不喜无尘，打算趁乱将我们一块杀了。
“身后……”我咬紧牙关吐出这两个字，无奈对方速度太快，已逼近至此。
“嗖！”
一支离弦箭追风而来，在击向堇琛太阳穴时被对方适时避开。他怒视寻去，得到修为治疗的我趁机再次划破手，血珠甩向他的眉心。
血珠瞬间将他笼罩，我推开无尘，用尽所有力气念诀封住他。
赤羽箭的主人飞身而下扶住我，问：“你没事吧？”
是姜九歌。
这便是我与她做的交易。三君主堇然是妖帝身边实力最强的，利用姜九歌拖住他，少了一个劲敌。我通过嘉馨传递消息，诱骗神女而出，作为控制她的把柄。
我艰难地掏出蛊盅服下最后一只生死蛊，支起身：“没事。”
她刚想说什么，我直接递去一只铃铛先道：“往东走，妖界莲池，神女在那。”
她接过铃铛，毫不迟疑地转身便走。
见她远去，我呼出一口气，扬上唇角。
神女之血可化万千妖魔，我又怎能放弃这样绝佳的“武器”。妖界莲池是妖族的孕育之地，也是妖力起源，我将神女放血于莲池之中，想的便是妖族没有翻身的机会。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已被仇恨填满心智，一心想要彻彻底底的报复。
我一步步走向被幻境困住的堇琛，眼里逐渐填满愤恨。
越靠近，越能看到他的心魔幻境。
他是跟在妖帝身边最久、性格秉性也是最像妖帝的儿子。然而，先天的悟性与妖力却是七个儿子中最差的，无论如何磨砺修炼，都赶不上其他的兄弟。于是，他只能去讨好父亲，听命于他的一切命令，以保继任的权利。
一切命令，包括背信弃义，丧尽天良。一开始，他是反抗与挣扎的，但是一旦做的多了，成了习惯，一切便变得理所应当。
女人玩弄得太多，花言巧语便是信手拈来。在被利益熏心的虚假包裹之下，他也想要一份真挚。
在他的幻境中，我竟然看见了阿姐的身影，紧握利刃的手立刻僵住。
是那时被抓住供饲的阿姐。和我一样，被栓在那个只有小天窗的昏暗潮湿的地牢。
她从凌乱的发丝中露出泪眼，恳求着身前不远处的堇琛，一遍又一遍地唤着：“琛郎。”
堇琛杵在那，身子在轻轻颤抖，然而脸上依旧挂着笑。
只是与笑脸唯一不匹配的是渐渐暗淡的深眸，如死潭，荡不起涟漪。
他到底爱没爱过阿姐？
我竟看不懂猜不透。他有很多女人，但是出现在灰色记忆里的只有阿姐。
喉中腥重的血再次从我口中吐出，耗尽太多精力，整个幻境很快会崩坏瓦解。
顾不上想，我从袖中抽刀便要趁机刺去……
然而，刀尖停在堇琛心口半寸，无尘捉住了我的手。
“无尘？放手！为什么要救他？刚才他可是想杀了你！”
他紧紧扼住我的手，盯着我的眸子，缓缓道：“小鱼儿，你有你的立场你的道义。但这终究是我妖族的事，你做这一切便是想与我妖族同归于尽，我必然会阻止你。我妖族的人你也休要伤半分半毫！”
我呆愣在那良久，转而化成一声苦笑。
我将自己伪装得那样冷酷无情，却还是在得知无尘成婚时失了方寸，千方百计提前了计划，扬言复仇，实则破坏他成婚。在氏族大义面前我原以为自己一定会将感情排在最后，可终究骗不了内心。
而我以为无尘会义无反顾地念我旧情，留份情面。但实则对于历经风雨的无尘来说，他比谁都拎得清，看得淡。
亦如当初他知晓阴谋没有阻止而是作为看客，因为他知道无法改变，一个苟活的小氏族而已，战争的牺牲品必不可少。
迷惑堇琛的幻境破灭，他反应过来，想要继续挥掌向我拍来，被无尘拦下。
“你要救这妖女便是背叛妖族！……”
堇琛话至一半，讶然看着无尘夺下我的短刀抵在我脖子上。
冰冷而锋利。
“她已被我制服，大哥还是快去助父上一臂之力。”
他有些困惑，更多的是不甘。
“耗在这是想抢这功劳不成？还是故意不顾父上生死？这不该是你好好表现的时候吗？”
堇琛慢慢收回掌，冷凝了我一眼，哼了一声：“你最好不要放跑她，否则定治你个包庇合流之罪！”
语罢，他转身一跃而起，朝相繇妖帝的方向飞去。
我攥紧拳，眼睁睁看着仇人的身影渐行渐远，转而怒视无尘。
他松开刀刃，冷冷地看着我，只道：“让它们都停下来。”
地界裂缝越来越大，从地府爬上来的怨兽越来越多，肆虐妖界，不死不休。
我轻笑出声，扬起脖子：“杀了我，它们便停下来了。”
“你！……”他强忍怒火，“你以为就凭这些便能灭了我妖族吗？同归于尽？还是飞蛾扑火？”
“我当然知道不能，怨兽顶多引起骚乱，但是你以为我和相繇费尽心思培养那么多怨兽就为了做这吗？”
“什么？”
就在此时，一阵地动山摇，我趁机向人界结界的方向逃去。
无尘紧追而来，即将困住我时被身着斗篷蒙面的炎恩拦下。
“你们果然是一伙的！”
炎恩低语一句“快走”，便冲上去与无尘缠斗，我应了声，继续逃去。
近了……近了……
我不断摇晃铃铛召唤野奴为我开路，终于来到这交接妖人两界的结界前。
无数赤瞳眼球苏醒过来，齐刷刷地聚焦而来。我念了个咒，从这里打开地界，无数怨兽蜂涌而出朝血瞳奔去，为我遮护抵挡赤瞳的攻击。
一个昏迷的白衣女子逐渐显现，是我藏在幽都的神女。
我拔出头簪扎向她的心口，鲜血溢出，却有了生命般，如藤蔓窜出击向那些血瞳，瞬间轰开了一个大窟窿。
结界割开了人妖两界，权衡着各方势力，更重要的这是天族遏制妖族侵犯人界的屏障。
一旦这屏障被破坏，大量食人成性的妖蜂蛹而出，人界天族必反抗镇压。届时，对抗妖族的势力便不止我这廖廖高苗一族。
挑起战争必会有无辜的牺牲品。
这是我从妖帝那学来的。
结界的动静很快吸引来无数妖。原本碍于修为浅薄无法越界一饱口福，如今结界破坏，妖嗜血的本性促使它们纷纷向结界外逃去，席卷人界。
最后一步，是相繇早早安排的尸人大军。
地震山摇越来越厉害，地上如衣帛撕裂，裂开无数口子，从中爬出冒着寒气惨白的尸人大军，他们晃悠着身子，无差别地啃食各路生灵。
我站在结界前的悬崖边，看着这规模宏大的漫天厮杀，嗜血之花开满漫山遍野，远比那日惨烈。我轻轻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狰狞，越来越疯狂，脸上却皱得越来越苦涩。
终于，我的目的达到了。终于，我失去了所有。
自己现在和那妖帝有何异处？
既然我高苗一族已经背上了背弃三界的罪名，何不把这罪名做实？
“玲珑！”
无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可我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只听得微弱的回音，一行血悄然从唇边溢出，华美嫁衣红色更烈。
眼前逐渐涣散，我仿佛看到了阿婆、阿爹、阿姐，高苗族的所有人……他们渐渐靠近，马上就要拥住我。
我绽出笑靥，周身保护自己的符咒结界顷刻破碎。蜂拥逃出的妖朝我扑上来，顷刻间将我吞没。也许濒死，浑身被撕咬啃食的疼痛已经让我叫不出声，只剩麻木，身子经不过重量，向悬崖倾去。
急速下坠的感觉亦如那日，同样是濒死，同样……从浓稠血水里看到悬崖边那抹熟悉的身影。
这一次，终于可以殁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