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上前叩了叩门,里面传来一阵阵孩子耍闹的声音,一个面色黝黑,身材壮硕的中年男人开了门。
“你们……找谁啊?”那男人声音憨憨的。
“请问,这里是黎五川的家吗?”文德下意识地挡在安宁前面。
“是,进来吧。”那男人带着他仨进了院子,两个孩童在角落嘻笑打闹,男人的妻子在扫院子,见有生人来,有些发愣,男人安抚地说道:“哦,他们是来找咱爹的,去烧壶水吧。”
进了屋来,一个瘦小的老头儿坐在藤椅上,闭着眼,口里唱着几句戏词儿。
“爹,有人找你。”
“嗯?”黎五川睁开眼来,起身仔细看看他三人,并不相识,“几位是?”
安宁微笑着:“您是黎五川?”
“是啊。”
“黎智和黎渊,您认识吗?”
黎五川一惊:“你们是谁啊?”
“我们是凝风派的,来寻一寻智渊老者的家族人,您放心,我们都是他门下的,不是坏人。”
“姑娘面善,我看着放心,你们先坐,先坐。”
“这么说,您真的是老者的家族人?”
“其实,也算是,也不算吧。”
“我们想知道智渊老者年轻时候的事,老者仙去后,许多事摸不到头脑,就想着来湖州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找到了。”
那女人提了壶热茶,给安宁几人倒了茶,听得孩子打闹得厉害就忙着出去了。
“这是我儿媳,刚才领你们进来的是我儿子,我原本是在北方的小儿子家长住的,人老了,叶落归根,大儿子孝顺,接我回了故土湖州。”
安宁看着这个小家,炊烟袅袅,喧闹温馨,虽然日子简单平凡,却是如此温暖,这样的日子和家,是安宁一直的向往。
“你们想问些什么呢?”
“黎伯,您知道黎家或者老者的什么,就都跟我们说一说吧。”安宁回过神儿来。
“好吧,这些也都是我爹娘讲给我的,我爹是黎记米行的伙计,我娘是黎夫人的丫鬟,那,咱们从头讲起吧。”
众人的思绪跟着黎五川的故事,回到了百年前:
黎家在湖县乃是大户,开了米行、布庄还有私塾,黎老爷和黎夫人仁义心善,常常接济穷苦人。但黎夫人年纪三十多了,还没有所出,终于在一个大旱之年的冬天,黎夫人怀了胎,第二年旱情不减,连湖水都干了,黎记米行开仓放粮,救济百姓,八月,黎夫人产下双生子,当日风雨大作,暴雨倾盆,人们在街上欢呼雀跃,尽情享受雨露滋润。黎家双生子的消息也是传遍全县,许多百姓去黎家门前聚集恭贺,说是老天念黎家心善,这俩孩子乃是福报。
县正一听此事,也是欣喜,因为适逢天降甘霖,认为双生子落地是祥瑞之兆,便亲自去道喜,黎老爷与县正交好,县正便亲自赐名。彩杏是黎夫人多年的贴身丫鬟,几年前也是黎夫人做媒嫁给了米行的伙计小山,就在黎夫人诞下孩子两月后,彩杏生了一个女孩。黎夫人年岁大了,奶水不够,彩杏就做了黎智和黎渊的奶娘。
“杏儿啊,真是辛苦你了,我这俩孩子嘴壮,多亏你了。你看,他们一晃就一岁多了,时间多快啊。”黎夫人不错眼珠地看着两兄弟。
“我从小跟着夫人,能给两位小公子做奶娘,彩杏打心眼儿里高兴。”
“你家闺女也大了,小山在米行干得卖力,老爷很看重他,要培养他做掌柜呢。”
“多谢老爷,多谢夫人,这么抬举小山。”
“我给你们在东巷置了个小院儿,你们现在也是一家三口了,得有个自己的家了,我亲自去看过了,挺不错的,明天让小山找几个伙计帮你们拾掇拾掇,搬过去。”
“夫人,这可不行,”彩杏满脸焦急,“我们哪能受得起这个,这小院儿要不少钱的吧,我们不能要的,我俩还有孩子谢谢夫人,但是真的不能收的。”
“杏儿啊。你呢从小跟着我,我把你当亲妹子看的,你这么多年伺候我尽心尽力,帮我照看智儿和渊儿也是昼夜不寐,小山在米行做得也出彩,咱们就不分你我了,你们就安心的住,白日你带着丫头在我这儿,晚上你们仨就回小院儿住,也是有自己家了。你和小山成家也快三年了吧,他在米行住,你在我这住,孩子总不见爹爹,这哪能行。”
彩杏不知不觉地竟哭了:“夫人……”
“行了,哭什么,这是好事儿。行了不说了,走,把俩孩子带出去晒晒太阳。”
时光飞逝,孩子们长大成人了,黎智和黎渊几乎一模一样,除了黎渊的胸口有一块胎记,不过黎智成熟稳重,黎渊活泼浮躁。彩杏的女儿盛鸢也已是落落大方,灵动可爱。黎智心里喜欢盛鸢,但总觉得时机没有成熟,只好时时找些借口去看盛鸢,盛鸢心里也已属意于黎智,只是窗户纸没有捅破而已。
黎智和黎渊二十岁那年,黎智忽然要出远门。
“小鸢,我要去北方一趟。”黎智来找盛鸢道别。
“北方?去做什么?”
“就是想去看一看,见见世面,不过我不会用太久时间,一年左右,我就会回来。”
“那我等你。你别忘了你说的话,我现在也不小了,你说过要找爹娘提亲的。”
“不会忘的,回来我就去。”黎智给盛鸢一个锦盒,“这个玉镯是我特意挑给你的,白色的,是你喜欢的。天越来越冷了,你要记得多穿衣,还有彩杏姨的关节痛,也要找郎中看一看。”
盛鸢给了黎智一个拥抱,这一切都被拐角处的黎渊看到听到了。黎渊心中对盛鸢也很是喜爱,可是哥哥也喜欢她,他不想跟哥哥争,可是自己越发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
有一日,黎渊叩了叩盛鸢家的门。
“谁啊?”
“盛鸢啊,是我,黎渊。”
“黎渊,你怎么来了,快请进吧。”
盛鸢请黎渊坐下,给他沏了最好的茶:“这一晃都多久没见过你了,你和你哥真是太像了,我记得小时候常在一起玩儿,我兴许还能分辨出来,如今你俩连声音竟都一样,若非他去了北方,我真要把你认作他了。”
“我们,这么像吗?”
“这么像吗?你俩啊,简直一模一样啊,不过性格不同,他稳重些,你活泼些。他喜爱清淡的颜色,我看你嘛,”盛鸢看了看黎渊紫色的衣衫,“你好像更喜欢艳丽些的。”
“哦,好像真是这样的。哥哥……哥哥走时让我替他照顾你,我来看看你家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没什么,爹爹白日都在米行,娘也每日都伺候黎夫人,不过我自己在家也做做绣活儿,看些黎智送的书,米菜之类的也不缺,你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对了,哥哥前些日子来信了,说是你白日常自己在家,若是总让外人来,怕不安全,所以给你的信,就送到黎家了,我给你送来。”黎渊与盛鸢交谈,总有些紧张,便喝了一杯茶,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这是哥哥给你的。”
“他想得周到。诶?你袖子怎么破了,”盛鸢回身儿找了抽屉里的针线,“来,我给你挑几针。”盛鸢俯下身来,黎渊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她,她的发丝,她的香气,她的温柔,都很陌生,又很熟悉。
“好啦,缝好了。”
“多谢,多谢。我先走了。”黎渊有些似逃走。
回家后,黎渊的心还是扑通扑通地跳,盛鸢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以后他总是借着送信的时机,和盛鸢待一会,聊一会,每次相处时间虽然短,但却都是他期待已久的。
黎智走了大概半年多了,黎渊也给盛鸢送了半年的信,盛鸢每次与黎渊聊天,都会问好多黎智的事儿,这让黎渊心里很不是滋味,就连与盛鸢相处的这一点点时间,都受黎智的影响。
黎智的房间历来不让别人收拾,除了黎渊。这一日,黎渊照例给黎智来收拾房间,他看到黎智的衣服,又回忆起盛鸢的话,他的心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许是一时冲动,他拿了两套黎智的青白色衣服,还有一些饰物。回房后,他穿上黎智的衣服,腰间别了黎智的玉佩,趁着府上没人注意,他溜了出去。
“谁啊?”盛鸢出来开门。
黎渊回忆起哥哥的语气和口吻,深吸了口气:“鸢儿,是我。”
盛鸢开门,以为是黎智回来了,欣喜异常:“黎智,你回来啦,这么快,你不是说要一年多吗,这才六个多月,就回来啦。”
“你,高兴吗?”黎渊故意放慢语速。
“高兴,太高兴啦,走,我给你做面吃。”
黎渊悄悄擦了擦汗。不一会儿,盛鸢端来了喷香的热面:“快尝尝。”黎渊大口吃着,很是满足。
“怎么样?好吃吗?”盛鸢满脸期待。
“好吃,太好吃了。稍稍淡了些。”
“是吗?我尝尝?”盛鸢用勺子舀了口汤,“不淡啊,你不是口轻嘛,特意没放那么多盐。”
黎渊心里怪自己多话:“北方口味重,半年多了,刚回来,不太习惯。”
“你爱吃笋,我特意多放了些,你怎么一口都不吃啊?”
“哦,吃,吃了,吃了的。”
“你回来就到我这儿了?没回去看老爷夫人吗?”
“还没,想你了,就来见你。哦,对了,我有些事没有办完,还不想回家,你先不要同彩杏姨说我回来的事。”
盛鸢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不过,你住哪?”
“朋友那里有住处。”
盛鸢看着这个黎智,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出来,黎渊心思多,反应快,看到盛鸢的表情怕她怀疑,便故意说道:“我走前送你的镯子,你怎么没戴?”
“哦,太贵重了,不舍得。”
“戴着吧,好看的。”
盛鸢点点头,听他提了镯子,心也就放下了:“黎智啊,你们俩兄弟太像了,我真分不清,刚才有一瞬间我还以为是黎渊呢。”
“胡闹。”黎渊努力镇定,学着哥哥的姿态,摸摸盛鸢的头,“我先走了,过几日再来找你。”
“黎智,你说过的,别忘了。”
黎渊一愣,忽而反应过来:“提亲,我会安排的。”
盛鸢笑了笑,彻底放了心。
能与盛鸢这样相处,黎渊虽然怕,但是却仿佛沉迷其中了,三天两头地去与盛鸢见面,不过都是趁她家没别人时,或者白日找人少的地方,毕竟遇了黎智的熟人,这一切就都暴露了。
没多久,七夕节就到了,每年七夕节的晚上,湖县的青年男女都会来到街面上逛一逛,来给自己巧遇良人的机会。黎渊也借此机会,七夕晚上,再次用黎智的身份,约出了盛鸢。
“鸢儿,你看这街上多热闹啊。”
“是啊,这可是七夕节呢。什么味道,好香啊。”
黎渊大起胆子,拉起了盛鸢的手,盛鸢没有躲避:“鸢儿,饿了吧,走,我带你吃好吃的。”
一家小店里,酒菜飘香,黎渊点了几个菜,要了一壶酒。
“你不是不怎么喝酒吗?”盛鸢看了眼酒壶。
“哦,我这是高兴。七夕嘛,难得与你这样过一个节。”
“那,我陪你。”
两人不知不觉竟喝了一大壶酒,盛鸢脸蛋儿红扑扑的,黎渊酒量不大,也是微醺。
“鸢儿,你喜欢凌霄花,我知道后街的林子里开了好大一片,正好吹吹风,赏赏花。”黎渊再次拉起盛鸢的手。凌霄花果然在林子里开了许多,这花儿红莹莹的,远处街面的灯光淡淡传来,使得氛围很是暧昧。
“鸢儿,”黎渊眼神有些迷离,“我爱你。”许是酒的缘故,他把盛鸢一把抱起,轻轻放在小坡上,盛鸢害羞地不敢看他,只低头看着他的胸口,那里有块胎记。于是,这对儿青年男女,就在这样浪漫的夜晚,将自己错付给了对方。
黎渊回了家,酒醒了,心中怕极了,他看着桌子上黎智给盛鸢寄来的好多封信,知道自己这次真的做错了。这件事如果让黎智和家里人知道了,让盛鸢爹娘知道了……他不敢想。
一晃就入了秋,盛鸢自入秋来身子就有些虚,没什么胃口,彩杏做了梅子汤,盛鸢倒很是喜爱,有时胃里不痛快,犯些恶心。盛鸢心里直打鼓,一日趁家里无人,悄悄去看了郎中,果然,是喜脉,盛鸢又惊又喜,想去找他,却又不知他不住在家中会住在哪里。晚上,彩杏从黎夫人处回来,盛鸢聊了些不相关的话,又不经意地问:“娘,你说黎智人怎么样啊?”
彩杏收拾着屋子,随口说道:“黎智啊,好孩子啊,人又稳重又踏实。倒是黎渊这小子,总是调皮捣蛋。”
“他们俩长相声音都几乎一模一样,就是性格差很多。娘当年照顾他们的时候是不是也分不出啊?”
“那有什么分不出的,很好认的。黎渊胸口上有块胎记。”
盛鸢脑袋“嗡”地一下:“娘,你说什么?”
“我说,黎渊胸口上有块胎记。”
“黎智,没有吗?”盛鸢眼睛瞪着。
“没有啊,黎智出生时就白白嫩嫩,干干净净的。”
盛鸢一下子没站住,晃了一下:“那黎智冬天走了,什么时候回来?”
“前几天,黎智给家里来信了,说是要晚一阵子回来了。”
盛鸢夺门而出,只剩彩杏在身后喊着她的名字,可是她现在什么都听不到了,直奔黎家去了。黎渊在院子里发呆,看见门口面无表情的盛鸢,黎渊呼吸急促起来,拉着盛鸢到了巷口。
“你是黎渊。”
“是。”
“你装作他的样子。”
“对不起,我正在想什么时候去找你……”
“你骗我。骗我的感情,骗我的……”盛鸢委屈地哭了。
“是我错,你要怎么惩罚,都可以。”
“惩罚?这是你对我的惩罚,我肚子里,有你的孩子了。”盛鸢声音弱弱地。
“什,什么?你?那,你想如何?”
“我想如何?我想回到几个月前,这可能吗?”盛鸢怒气大发,“如今,你让我以什么面目见黎智,又如何面对爹娘?”
“我爱你,这话是真的,事已至此,我会对你好,掏心掏肺的好,我让家里提亲,马上……”黎渊说这话时,盛鸢已经跑走了。
盛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日,哭得眼睛如核桃,她恨黎渊,也恨自己,她无颜再见黎智了,她想到了离开,彻底离开这世间,可是,爹娘怎么办,他们只有自己这一个女儿……
再后来,黎家的聘礼到了,盛鸢就这样嫁到了黎家,而两家人都以为,盛鸢与黎渊是两情相悦,天作之合。等到黎智归家时,盛鸢已经大着肚子,快要临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