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回母校参加越州诗社创建三周年的座谈会。座谈会的邀请函是朱良发来的,此时的朱良在师院校报副刊做着兼职助理编辑的工作。座谈会由师院校报副刊部承办,我是母校越州诗社创办人之一,也是最早的诗社社员,这段历史朱良一清二楚。这是去年9月12日的星期五上午,我从会稽山小镇乘客车到越州。本来可以坐三路公交车直接到师院校报编辑部,结果,坐反了方向。我决定临时转二路公交车到城南塔山站下车,再步行到师院的南大门。那天阳光灿烂,气温舒适凉快,我穿一件白色的确良短袖衫,戴一副变色的近视眼镜。我对自己的形象很自信,虽然在山区工作,但每次来城里办事,我都会把自己修理得体,至少,在公交车上不让城里人感觉到这是从山里来的穷教师。
在我下车转身寻找公交车站时,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向我迎面走来,一双似曾相识的漂亮眼睛好像在看我?我下意识地快速回忆着……“山口百惠——夏晓丹?”很快,我说出了记忆中熟悉的名字。
那双漂亮的眼睛也认出了我,冲我在笑。她戴着一顶白色的草编凉帽,穿着淡绿色的褶皱长裙。她很匆忙,说马上要去省城,赶一趟火车。简单地与我握了一下手,上了去火车站的一路公交车。她上车后,又急着把头探出车窗口,说:“你别忘了给——我——写——信!”她说此话时,车子已经开出了一段路。我一时茫然站在路边,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给她写信?为什么要给她写信?写什么样的信?我低头自笑。不错,我当然知道她的地址、班级,还有她的姓名,但写什么内容的信?望着远去的公交车,我茫然。第二天晚上回会稽山中学后,我坐在台灯下,一直猜不出她话中的意思。这天晚上,我简单地给她写了封信,信笺是用我们学校的普通信笺。
夏晓丹:
近好!
想不到在二路公交车站上见到你,太让人感到意外和高兴了!虽然时间很短,但还是让我想到了人生有缘。
我现在在会稽山中学工作,这是一所县属的初级中学,虽然在山区,但编制属于县教育局。我很喜欢这里山清水秀的环境,清静中让我有时间潜心读书、写作。这里是会稽山的腹地,风景迷人,溪水清澈,芦苇秀美。这里有世界上最宁静的风景,是远离喧闹的世外桃源,欢迎你有时间来会稽山玩。
你让我写信,我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记得一年前在师院时,曾托你帮我推荐过诗作,不知如何?拙作如不够水平,不必勉强。很感谢你的热心相助,并向你伯伯致谢!
马宁
一九八六年九月十三日夜夏晓丹收到我的信后,立即给我回信。
她在信中说:
我也相信人与人之间是有缘的。在车站与你相遇,这是命运的安排!你可别笑,我相信命运!你知道吗,你的诗歌早已发表,因为我一直没有你的联系地址,无法与你联系,只能让你给我写信。这样,我才能从你的信上获取你的通讯地址。说来有趣吧?像在编小说的故事。
你的组诗《在密密的书林中》是今年五月份发表的,本来还可以早一点发表,甚至,在你毕业的那一年发表。因为这中间,伯伯去省委党校学习了三个月,他学习回来后竟然忘了你的诗稿。现在,我把发表的杂志与稿费,邮寄给你,请查收。
你的另外几首诗歌,其中《雨中的童话》与《山村晨景》,伯伯说,他很欣赏,计划放在十二月的《东方文学》诗歌版上。祝贺你!
你信中描述的会稽山风景令人向往,如果有合适的时机,我很想去看看。
另外,我得完完全全转告你,这是我伯伯的意见——你很有写诗的潜质,一定会写出更好的诗歌。加油吧,期待着!她选用的是一种精美的信笺,上面有淡蓝的图案,是辽阔的海滩与远方的帆船,令人赏心悦目。
信笺上有一种会稽山兰花的芳香,让人一闻就难以忘怀,我很喜欢。我用剪刀剪开她邮寄的另一只牛皮大信封,那里面是两本相同的1986年5月号的《东方文学》杂志。杂志的封面上是红日、大海与岛屿构成的东方诗意般的图案。翻开杂志,在目录“诗苑新苗”一栏中,我找到了组诗《在密密的书林中》。这是我在师院读书时获奖的年度诗歌,在夏晓丹的热心推荐和她伯伯的鼎力帮助下,发表了。
这一夜,我彻底失眠了。
我应该感谢谁?——感谢上苍?感谢会稽山?感谢母校师院?感谢老师与朋友?
我失眠的脑海里,重复出现的人物影子是夏晓丹,是我未曾谋面的她诗歌编辑的伯伯。在我后来情绪稍微平静时,脑海里又出现了冯一平老师、朱良校友……是的,这一夜我的脑海失控,交替浮现的是夏晓丹与她伯伯,冯一平与朱良的影子。直至天亮,我依然异常兴奋而清晰地记着,是冯老师让朱良通知我参加越州诗社成立三周年的座谈会,在坐错了公交车,在错的时间与地点意外惊喜地遇到了夏晓丹。
这是在会稽山之外神秘命运的一次安排?
让我这一夜兴奋不已的还有五十九元稿费。这是一笔不小的稿酬,抵得上我一个月的工资。邮局的那张绿色汇款单上的金额,足够诱人,我脑子里不断盘算的是给母亲买一件上好的秋衣,还有给夏晓丹买一大堆礼品,我开始做着许多中国人必做的人生课题——“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