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泉很快约了苏歆吃第二顿饭，这一回选择在她家附近的咖啡厅。苏歆忍不住调侃他：“哟！这回知道照顾我，不约那么远的地方啦？”
周泉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是啊，上次没想那么多，不知道距离你家那么远。”
他们吃了牛排，饭后点了杯咖啡慢慢喝。这次周泉脸上的神色柔和了很多，苏歆穿了件缎面旗袍，他轻声说，她真像民国时候出来的人。
理科男估计都这样不善言谈？苏歆端起咖啡喝，心里对他的好感度在上升。
她想了想，闲聊道：“你以前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人呢？”
周泉说：“她非常懒，家务活基本是我做的。”
“那怎么分开了呢？”
“估计她想找个有钱的吧，做了她们老板的情人，被我发现就分了。”
哦，这是个不太方便继续的话题，苏歆觉得这种话题继续聊下去也许会伤男人的自尊，于是知趣地转移了话题：“但是你这个类型的男人要找个合适的女朋友应该不难吧。”
“我之前的女朋友是一个主持人。”
“哦，”苏歆挑起眉毛，“她是什么样的？”
“她长得很丰满。”他略一思索，回答道。
“听起来不错，那为什么不在一起呢？”苏歆把内心一闪而过的不悦压住，心想就这么个普通的男人还知道欣赏女人的丰满。
周泉回答说：“我觉得她还是想找一个有钱的。”
苏歆皱了皱眉头，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她想自己虽然暂时失业了，但是也不见得非要找一个有钱的男人，这些雷区，自己应该没有，所以也没有多想。
其间乔伊给苏歆打电话，大概的意思是说，她最近和一个影视公司合作拍另外一部小说，但是这部小说属于单元剧，一边拍要一边写，剧本那边她又不太放心那个编剧团队。她在写这个系列文的时候，一直有跟苏歆商量，所以希望苏歆能够进入这个团队，来把控剧本的故事方向。
“你目前不是有时间吗？报酬什么的可以和影视公司谈的，如果你满意，而且时间又允许，我非常希望你过来帮忙。”
苏歆刚好专栏被停了，便说好，可以谈谈。
乔伊是个急性子，说影视公司的老板就在游艇俱乐部那边的酒会，如果苏歆方便这个时候就过来。
苏歆看看自己身上这身，出席酒会倒也可以，只是今天没开车出来，少不了拜托周泉送自己过去。
周泉自然一口答应，买了单，然后开着他新买的那辆国产SUV送苏歆过去。
游艇俱乐部在城东区的江边。这一带都是高级住宅区，晚上安安静静，远远就看见游艇会那边灯火通明。门口的保安远远看见周泉的车开过来，就迎上来问他们过来做什么。苏歆说是找新觉影视的廖总，保安立刻展露笑容，指引他们停车。停车场只有一个空位了，旁边停放的是玛莎拉蒂。周泉感觉到了压力，停车的时候特别小心，保安也非常尽职尽责，耐心等待他们停好。然后过来一位穿着黑色西装、露着大长腿的姑娘，笑眯眯地问：“是苏小姐吗？”
苏歆点点头，带着周泉跟着她走。
他们绕过一个签到台，沿着竹林曲曲折折地走过原木铺垫的楼梯，到达江边，远远就看见水面浮着的平台上站着吹萨克斯的外籍演员。整个布景是蓝白色的，穿着精致衣服的人们端着酒杯或坐或站，三三两两地在窃窃私语。
旁边的游艇上还站着一个穿着白纱裙的女子，她拿着话筒在发言。
负责游艇会的陈经理穿着小黑裙，裹着五彩披肩笑着迎上来：“哎哟我的大作家，你今天好漂亮！”
“你也是呀！”苏歆照例和陈经理寒暄了几句，指着平台笑着说，“之前停放的那两辆水上飞机呢？”
“呀，新觉的人要开酒会，我们就移开了。”
“游艇上站着的那个女的有点眼熟，是省台的那个主持人露露吗？”
“是呀。”
“哟，连她也请到了呀，多少出场费啊？”
陈经理朝她挤眼睛：“你猜？”
苏歆比了一个“六”的手势，陈经理笑着说：“哪儿呀，你也太看得起她了。”然后比了一个“二”的手势。
苏歆摇摇头，笑着说：“我不懂行情。”
“你呀，不食人间烟火！”陈经理注意到她身后的周泉，他有点不自然，眼睛看着别处，低声笑着说，“男朋友？”
苏歆凑近她说：“还是接触阶段。对了，新觉老板在哪里？”
“他不在外场，在上面的包厢，我带你上去吧。”
“我就不上去了。”周泉有点不自在地说，“我在停车场等你？你多久出来？”
“我不知道，我到时候打个车回去吧，你先回去吧，谢谢你，改天请你吃饭！”
苏歆笑着和他摆摆手，他点点头走了。
这个男人的协作性还挺高，她内心有点满意，然后跟着陈经理上了包厢。
新觉的老板廖华年纪很轻，长得人高马大，仪表堂堂，一看就是走儒商风格。一同在包厢里喝茶的还有另外几个男人，旁边坐着乔伊。里面居然还有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他一看见苏歆就站起来伸出了手：“苏小姐，久仰大名。乔伊在我面前特别推崇你，你要是能过来，就是我们莫大的荣幸。”
礼节实在太周到了，而且穿着打扮无懈可击，苏歆也笑着伸出手和他握了握。
他旁边还有一个大胖子，大腹便便，很有二世祖的范儿，看见她也赶紧伸出手。
苏歆出于礼貌，也和他握了握。
“曹金，我们公司部门经理。今天到场的都不是外人，大家随意。”廖华示意大家坐下。
苏歆听了半天，才知道这个剧是几个公司合资投拍的，如果她去前期项目组，就相当于是这个廖总给她发工资，所以这个人应该算是她未来的老板。
有这个挺好看的老板她倒是不介意，而且这个人看起来文质彬彬，说话也非常实在。这个公司成立并不久，但是发展很快，作为主要股东的他，凡事喜欢亲力亲为。他旁边那个外国人名字叫麦克，是北京投资方派来的人，刚从美国过来，处于对本地情况都不太了解的状况，公司派他过来主要可能也是为了让他锻炼一下。他话很少，也不太熟悉中国的很多礼节，但是乔伊倒是很照顾她。她有留学的经历，所以成为全桌唯一一个和他言语交流毫无障碍的人。
旁边还有一个年纪比较大，看起来五十多岁的老男人，姓鲍，人称鲍总，是个地产公司的老总。廖总公司有不少户外广告牌，所以鲍总也算是他的大客户。
还有一个身高大概有一米七几的女子，是廖总公司的副总，姓全，叫全荃，年纪大概比苏歆略长几岁，算是公司的高管。她一直在旁边专心听他们说话，并且照顾苏歆喝茶、吃点心，十分周到。
“要是能和你共事，我还蛮庆幸的。本来听说是个作家，以为是一个气质孤高的老女人，结果一看，原来是个软萌妹子，我好开心。”全荃凑到苏歆的耳边低声说。
其间有个年轻男人走进来和全荃说点事情。那是一个漂亮得像个女孩儿一样的年轻人，直接去影视公司当演员都不为过，但是据介绍，他是公司业务部的童小天。
廖华童小天递烟，他笑嘻嘻接过，收进包里，说：“外面的演出团队的工钱我等下要去结算，我先过去盯着后台啦。”
这个公司的人真的太可爱了，苏歆心里有点高兴，乔伊看起来也高兴。拉着苏歆去外面吹风的时候，乔伊凑到她的耳边说：“那个麦克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帅吗？比我大两岁，样子好羞涩，我喜欢他。”
“真不错啊。”苏歆也高兴。
“我已经问他要了电话号码，我们以后工作会有很多接触的，嘿嘿嘿。”
“加油。”
“好苦恼不知道怎么追男人。”
“不要追男人，让男人来追你！”想起胡婵的话，苏歆这样警告乔伊。可是乔伊完全没有放心上：“可是他是个外国人，外国人的观念和我们国内的那些男人不一样的。”
苏歆一下子没有把握：“我也没和外国人交往过，这个倒是不知道。”
“我也没有。”乔伊丧气地说。
“你在国外那么些年居然没交过一个外国的男朋友？”苏歆简直要捶胸顿足。
“没有。”乔伊呆呆地说，那呆样和她那对水晶葡萄造型的耳环一点都不配。
“嘁，我还以为你会是个妖艳贱货呢。”苏歆嗤之以鼻。
“我倒是想啊。”乔伊摊手，“我只能在书里写一写那些妖艳贱货了。”
之后她看见麦克在门口叫她，似乎需要她帮忙，她便急忙过去了。苏歆一个人站在二楼的阳台上，远远看见在水上平台那群男女中间，有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然后揉了揉眼睛——是的！没错！是那天在酒吧遇见的男人，董前！
他今天穿了一身竖条纹的休闲西装，端着杯酒，在和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说话，旁边还站着和他年纪差不多的男人，他们几个人好像认识。
天啊！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他！
想起在酒吧的调情，苏歆不禁面红耳赤。她不知所措，东张西望，看见全荃端着酒杯，隔着玻璃门在用眼神示意她要不要鸡尾酒。
苏歆顾不上礼貌，使劲儿招手，示意全荃快点过来。全荃知道她有事，便找了个借口出来，问她：“怎么了？”
“你认识那个男人吗？”苏歆指着下面的董前问全荃。
“不认识，不是我们这个圈子的人，不过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全荃说。然后她端着酒杯下楼了。苏歆看见董前刚好往这边望过来，她吓得躲到了阳台边的窗帘后。
“苏小姐怎么了？在和谁捉迷藏啊？”鲍总笑着问她。
“不不，我只是有点怕冷。”苏歆借口说。
“你今天谈吐非常不俗，我觉得你其实很适合进企业，要不要考虑来我们公司？”鲍总说，“我给你开年薪二十万，一年之后给你升职，送你一套一百四十平方米的公寓，在我的楼盘里随便你选。”
“啊？”苏歆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鲍总，我们第一次认识，你不了解我，我并不适合上班。”
“我明白，二十万少了，你可以和我提条件的，我们可以拟定劳务合同。我这个人看人不会有错的，你和我之前那个秘书无论谈吐还是神态都很像。可是她最近出于身体原因离职了，她跟了我十年，你可以考虑一下我这边。如果有兴趣，等下可以去我们办公室那边看看。”
所谓的成功人士都是这样的吗？苏歆有点搞不懂。
“苏小姐，我不喜欢别人对我保持沉默，我是个粗人，没什么文化，也不和你拐弯抹角，你有兴趣来吗？”
“我觉得我并不适合当秘书。”苏歆嗫嚅着说。
“你去新觉会屈才的，他们给你开的月薪不会超过一万，而且那些年轻人，路子有限，为什么不考虑一下我这边呢？”
这个时候，她看见全荃人影在阳台门那边一闪，于是她说：“全荃找我有事，我先过去了。”
她急忙走过去，全荃把她拉到一边，说：“那个人叫董前，是个律师，从花城过来的，是姚老板那边的人，具体的就不知道了。如果你还需要更多的资料，我可以再去问。”
这个全荃，真是个贴心的人。苏歆摆摆手，说：“不用了。”
“乔伊送麦克回去了，等下我送你回家吧，你一个女孩子，不方便回去。”全荃看了一眼在阳台门后抽烟的鲍总，对苏歆说。
这种大姐姐类型的人实在让人太安心了，苏歆立刻被她收服了，感激地说：“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你要是着急回去，我让童小天送你。”她带着苏歆到楼下，去平台那边找童小天。
童小天马上过来了。他个子不算太高，和全荃站在一起差不多高，但是他那张脸长得实在太精致了，精致得苏歆都觉得自己像个粗人一般。
“我送她回去？那那边……”
“我帮你看着。”全荃说。
“好的，我车子没有停在这边，我去开过来，到了之后打你电话，你再让苏小姐出去。”童小天冲苏歆眨眨眼，“这里道貌岸然的色狼不少，不要随便理会那些大老板的搭讪哟，你看起来太单纯了。”
“谢谢……”苏歆有点不好意思。这些人个个是人精，长期远离人群生活的她，在文字上再犀利，在现实生活里，也还是需要人家照顾的对象。
全荃本来要陪她站着，但是陈经理因为平台的木地板被工人刮坏了，要过来和全荃理论，她们两个就走开了。
苏歆提心吊胆地看着平台那边，心想自己站的这块地方灯光昏暗，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我是不是看错人了，总觉得见过你？”身后的男声吓得苏歆差点掉进水里，还好她的手臂被人有力地抓住了。
她面红耳赤地低头道谢，当然知道来者是谁。她想装作不知道退场，但是对方已经认出她了：“你是苏歆吧？”
好吧，被抓到了，她只得摊手：“你好，又见面了，董前先生。”
董前对她友善地笑着，眼睛在夜色里闪闪发光。他身上的香水味又往她鼻子里钻，她开始觉得两腿发软、全身发热，有点站不住脚。
“你怎么在这里？你是绿城人吗？”董前问她。
“是的。”
“难怪后来你都不去那间酒吧了。”董前说。
别开玩笑了，你想让我相信你后来有回去找我吗？苏歆拼命吐槽，但是还是抵挡不住脸上发烫的感觉。
“怎么后来都不在微信上和我联系了？”董前问她。
“因为你朋友圈对我屏蔽了啊。”苏歆想：我干吗要去联系一个对我屏蔽朋友圈的人啊！
“没有啊，有吗？”他掏出手机疑惑地看，“明明是你屏蔽我了吧。”
当时苏歆发现董前把她屏蔽了之后，一怒之下删除了他。她掏出手机，不留痕迹地再次通过对方当初的好友申请，然后发现对方的朋友圈是对她开放的。
一定是刚刚才开放的，这个狡猾的家伙。她抬头又好气又好笑地望着他。
“你今天这身衣服真不错，传统中带着点妩媚，和第一次看见的那个迷路少女的样子完全不同。”董前想了想，问她，“你大学毕业了吗？”
“你可真看得起我啊。”苏歆嘲弄地说，“你多大了？”
“我？”董前有点不好意思，“我今年三十三岁了，希望这个年纪不要大得吓到你。”
真的是个好棒棒的年纪呢。苏歆心里有点雀跃，但是又想：自己到底在雀跃些什么呢？
“你是绿城这边的大学生？”他看了一眼那边那几个露着大白腿、穿着西服的女服务生，“可是你看起来不像是和她们一伙的呀。你是来表演的？”他又看看她，“虽然穿得很漂亮，但是也不像出来演出的那些女孩呀。”
——我真的有那么年轻吗？虽然显得比同龄人嫩一点，但是我不相信在他眼里我这么年轻。
这个时候，真正年轻的童小天跳跃着过来，远远地对她招手，示意她说车开过来了。
“男朋友？”董前看着童小天，语调有点怪怪地说。
“我先走了，再见。”
“你们倒也蛮配的，再见。”董前和她告别。
她双腿发软地往回走，刚走一步差点又掉进水里，童小天急忙上来扶住她。
“谢谢。”她已经有点受不了自己身体这么直接的反应了，慌不择路地踩着一点都不习惯的高跟鞋上了扶梯，跟着童小天走出了会场。
童小天开着他的小轿车，吐着舌头说：“希望你不要嫌弃我的车。廖总说想送你，但是他今天喝了点酒，就不方便了。他那辆奥迪和你这种身份的人比较配。”
“你这个车的外饰好可爱，是复联主题吗？”
“是呀，美国队长。”童小天笑着挤挤眼，让她系好安全带，发动了车子。
苏歆打开车窗透气，刚才的热潮才渐渐退去。
“你认识刚才那个男人吗？”童小天说，“他是姚老板他们公司的法律顾问。”
“见过一两次。”苏歆含糊着说，忍住没去打听。
“哦。”童小天也没说下去。
她手机响了，是鲍总给她打电话：“我开车过来接你了，你去哪里了？”
“鲍总，我回家了，谢谢你看得起我，再见！”她说完，急忙挂了电话。
“鲍总？”童小天皱眉。
“是啊，他一定要我去当他秘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秘书？”童小天在红绿灯面前停下车，挑起了眉头，“不是要包养你吧？”
“啥？每年二十万想包养我？”苏歆叫了起来，“不可能吧，这点钱哪里包养得起我呀！”她想起对方要送自己公寓的事情，不禁狐疑起来：真的是包养的邀约？
真是尴尬，她完全听不懂社会人士的暗语。她没往那方面想，完全是因为对方出的价格太低，加上一百四十平方米的公寓对她来说也没有什么吸引力。
因为她自己名下有一套公寓就在市中心。
童小天忍不住大笑起来：“那个土包子！难怪他跟我说他讨厌作家！”
苏歆有点惶恐：“我完全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啊……”
童小天忍住笑，看着她说：“不要理他啦！我们廖总不是他这样的，你不用担心。”
“我也知道廖总不是这样的。”苏歆呼了口气，低头看见手机里周泉的问候。
——你回家了吗，需要我接你吗？
真是温暖呢。
她想了想，没有按照胡婵交代的那样隔十几分钟再回短信，而是立刻回复说：我正在回家的路上，没事啦，谢谢你。
早点睡，晚安。周泉说。
她收起手机，顿时觉得心安。
也许结婚对象应该就是这样的人吧，不需要太耀眼，但是会给你恰到好处的关心和安慰。也许这个周泉，真的是适合她的人。
这么想着，苏歆突然觉得自己人生的某部分，似乎有了着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