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柏家拒绝与紫杜鹃家族联姻。
梦柏败犬,当着紫杜鹃家族人的面,说他们不配。
紫杜鹃家族中人,于今日拂晓,城门刚开时,尽数返回了北境。
满城风雨的话,有些过于夸张,但就事实而言,的确是达到了路人皆知的地步。
行走在帝都华平城的各处大街小巷,基本都能听到以上三个话题中的任一。
甭管是衣冠楚楚的达官贵人,亦或是粗布麻衣的小商小贩,只要是三两作伴的小众人群,无一例外的,都在讨论着类似的话题。
至于是讥讽嘲笑梦柏家的自以为是,还是若有所思的细想其中玄机,就全看各人的心性与品德了。
反正夏尔菲走了,带着悲伤,带着止不住的眼泪,带着让梦柏问自己都形容不出来的心酸,走了。
正如梦柏问不知道那天拂晓时,临出北城门的最后时刻,夏尔菲所呐喊的话语是什么一样,夏尔菲也不知道那天拂晓时,梦柏问本来是想偷偷摸摸地跟上去,看上一眼,送一下别。
“您为何要拦着我?”梦柏问抬起头来,看着身前温和笑着的常夫人,问道:“您不是挺喜欢她的吗?”
“我是挺喜欢她的。”常夫人点点头,复又摇头说道:“但这并不能成为,我此刻放任你去做什么的理由。”
“不论两家的关系,也不论男女单纯的情愫。”梦柏问轻笑一声,道:“朋友就要离开了,送送总是人之常情吧?”
“可你被禁了足。”常夫人很平淡的说道:“而且你还小,这座城市并没有那么安全,有很多人都在看着,听着,等着。”
梦柏问闻言,沉思良久,复又说道:“我的理性告诉我,您是对的,我确实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哪怕是偷偷摸摸,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
“但我还很年幼,在世人眼中,我还是个小屁孩,一个小屁孩,哪里有什么理性?”
“那你何必要拒绝呢?”常夫人微微压下眉头,不解地看向梦柏问,道:“还当着人家家里人的面,说得那么决绝。”
“你大可以依然装着懵懂,认下这门亲事,待得来日她长大了,明白什么是现实后,让他们拒绝不是更好吗?”
梦柏问一愣,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常夫人,半晌才微微一笑,说道:“倘若我真如此做了,母亲,你现在还会来拦着我吗?”
常夫人面不改色,只是温和的浅笑着,看向梦柏问的眼神,却多了几分认可。
察觉到常夫人眼神变化的梦柏问,微微一叹,说道:“您终究对我还是放心不下。”
“没办法,我是梦柏家的主母夫人,我所背负的,不止是北境后方的稳定,也背负着培养下一代梦柏子嗣的责任。”
常夫人抬起头来,目向北方,幽幽一言,“梦柏家数百年的荣誉与骄傲,不能让一只可能是从外面来的狸猫,给糟蹋了。”
“母亲……”梦柏问轻轻唤了一声常夫人,却没能再多言下去。
常夫人挥手打断了梦柏问的话语,什么都没再多说,只是冲着他微微一笑,就便转身离开了。
远远望着常夫人的身影消失后,梦柏问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才发现拂晓一过,朝阳已然升起。
“唉……记忆这个东西,真的很难去解释,就算是解释了,也太玄乎了,比之生而知之者,更为玄乎……”
“可偏偏,最不可能的答案,往往都是最真实的答案……罢了,行动总比说,来得更纯粹。”
梦柏问转身走进小院,一拂袖,那扇稍显破旧的小门就便重新关上了。
自那天之后,梦柏问再也没有主动走出过小院,无论是起居食宿,晨练夜冥,所有的一切活动,都在不过百十来平米的校园中,一并完成。
直到第二年开春,自北境千里而来的信使,带给了梦柏问一封,只是单纯外观很漂亮秀气,隐约带着点清香的信。
“写给梦柏家的梦柏问。”
梦柏问轻声念着信封正面上,十分娟秀的字,心中已然明白,这是来自夏尔菲的信。
打开信封,从中所拿出来的信纸很大,但内容不过只有三句话。
“问哥哥:
好久不见,见信如晤。
夏尔菲。”
是的,就这么简单的三句话,整封信的内容,加起来不过二十三个字。
可偏偏这简短得,纯粹属于浪费珍贵纸张的二十三个字,却是给了梦柏问心里,很大的悸动。
信封是被妥善保管着的,光华整洁的封面,实在让人想象不到,内里的信纸上,那如同白墙上的斑驳一般,显得十分难看的褶皱,是从何而来。
轻手抚摸着那凹凸不平的信纸,梦柏问闭上了眼睛,良久才叹息一声,说道:“最是难负美人恩……”
有的时候,年幼的孩子们,总是巴不得自己快快长大,好早一点去体验那只属于大人们的世界,因为那个看起来光彩夺目的世界,是那么的美好。
可当他们长大了,亲眼看见,亲身经历后,却又无限怀念曾经的单纯美好,直觉得,那才是人生最幸福的时期。
可就实际而言,孩童时期自然是有着孩童时期的单纯美好,比起成人世界里的尔虞我诈,表面笑嘻嘻,背后***,是要让人更为喜欢的紧。
但成人世界也并不都是这些让人不喜的东西,至少成人们是可以为自己做出自己的选择,而不是毫无选择权的被动接受,就算这个选择所带的结果并不如意,也好过没得选择。
而对于梦柏问来说,他的身体是孩童,他的精神却是成人。
他可以在这个年纪,做这个年纪该干的事,可成熟的心智,却不容许他眼睁睁地看着家中,明里暗里的诸多风浪。
说到底,他只是因为不知触发条件而自然浮现的记忆,拥有了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心智,而不是说他自己本身,就真真的是一个成熟的男人。
少年的心性,他还是有的,只是大多数的时候,他都选择用成人的思维和处事方式,去做处理。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用少年人的思维和方式去做。
但是……
他不能,他不是不想,是不能。
梦柏家的儿郎,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背负起梦柏家数百年的荣誉和骄傲,无关天赋,无关理想。
这是生于世家,所应尽之责。
这个道理,在梦柏问三岁那年,因落水而第一次浮现记忆的时候,就已然明白,且随着三年的默默观察,他认可了梦柏家,也愿意为梦柏家付出自己的贡献。
这便是梦柏问六岁洗礼日后,为何选择向常夫人坦白一切,并立下大誓的缘由。
可惜,恰恰是因为做出了这样成人的选择,他注定就要失去一些东西,例如,夏尔菲那不知从何起,却似乎要一往而深的感情。
梦柏问轻手轻脚地折叠好信纸,将之小心翼翼地收藏在房中的一个箱子里,转身就便拿起桌上的书籍,一如信来前那般安静的看书。
哪怕再是悸动,他最后还是没有选择回信……
转眼间,便是六年过去了。
记忆中,那个名叫夏尔菲的紫发小姑娘,已经有三年多没有来过信了。
有时梦柏问会打开那个安放着她的书信的箱子,看着里面堆得满满的信封,脑海中会回想起那个小姑娘的样貌。
一点都不模糊,很是清楚,甚至连具体哪一天穿着什么样的衣服,给点时间的话,梦柏问都能想得起来。
可恰恰是因为记得太清楚了,梦柏问反倒是一点都遐想不出来,现如今已然十二岁的夏尔菲,会是个什么样的含苞待放?
“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早就把我忘了呢?”梦柏问淡笑着,合上箱子,转身时正巧看到了一个乖巧可爱的小侍女,正警惕且疑惑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是我哪里有脏东西吗?”梦柏问打量了自己身上一眼,当作没看出小侍女眼中的求解。
“没什么,就是有些好奇。”小侍女摇摇头,瞥了一眼梦柏问身后保管得甚是干净的箱子,问道:“那个她,是什么人啊?”
“你想知道?”梦柏问眉间一挑,饶有兴致地看着小侍女。
“嗯。”小侍女思考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不要!”小侍女俏脸一红,愤然地白了梦柏问一眼,转身就逃跑了,显然是在害怕梦柏问像往常那般,兴致一来了,就便做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可今天的梦柏问,全然没有那方面的想法,说这样的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他想要逃避回答这个问题,而故意说些口花花。
瞧着小侍女的身影迅速地消失在了院门,梦柏问这才走出房门,抬头望了一眼北方,若有所思地说道:“也不知道,她今年会不会也申学行教院呢?”
如果没有,那一切都还好说,可如果有……
三年多没有音信传来,她的心中,多半是早就忘记了那点孩童时期的情愫了吧?
但是……那么我,又该用什么样的面貌,去对待可能心中依然有我的她呢?
这个答案,直到梦柏问在行教院中,与夏尔菲时隔六年的再见时,都没有成功求得。
女孩子比男孩子在早期发育得更快。
尽管心中很明白,但梦柏问着实被夏尔菲这‘巨大’的变化,给吓到了。
和六年前尚未长开的她相比,六年后的夏尔菲,无论是身材还是样貌,较之以前,都有了很显著的突出变化,尤其是在身材方面,堪称奇迹一般的发展。
这让梦柏问心中产生了不少的后悔,却又因为小侍女的出现,而没能表露在外。
然而,当夏尔菲的泪水,再一次当着他的面,顺着脸颊流淌而下时,仿若绝望的那么一句:“我喜欢你,问哥哥。”
他的心中没来由的一阵颤动,想要伸手去抱抱她的冲动始终充斥在他的脑海里。
但很可惜,六年时光的过去,夏尔菲对他的心依然不变,他却因为很多的事情,而变得更为成熟了,成熟得全然没有了少年心性……他寻着借口,带着小侍女离开了,留下那个好似呆滞的木偶一般,悲凉伤心的小姑娘,独自神伤。
梦柏问本以为,经此一事,不止他能放下,夏尔菲应该也能放下了。
可事情的发展,从来不会一帆风顺,即便他是梦柏问。
他终究是,放不下这个唯独在他面前,会柔情似水,怯弱羞涩的小姑娘。
他给了她一句承诺,一句两年后的承诺,一句一切的算计都尘埃落定后的承诺。
能不能履行,全看到的那时,他是生是死了…………
“问哥哥,你不送送我吗?”夏尔菲背着双手,半侧过身来,一双温柔的眼眸里,全是小姑娘的娇羞与期待。
梦柏问从回忆中走了出来,微微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后,站起身来,握住了她背在身后的手,柔声道:“不怕被清姐发现,说你是叛徒?”
“不怕。”夏尔菲俏脸一红,微微低下头,蚊声说道:“反正也是她和安安率先当的叛徒,明明说好了院际赛前,谁都不先来找你的……”
闻言,梦柏问轻笑着,摸了摸夏尔菲的脑袋,轻声道:“那走吧,我送你到最后一个拐口。”
“好。”夏尔菲点点头,复又抬起头来,微微一笑百媚生。
看着这样的夏尔菲,梦柏问突然觉得,有的时候,像个这个年纪的少年,也是极好的,至少……这样的感情,很单纯,很美好,远比与那些另有所图的女子,虚与委蛇,来得更为轻松自在。
“夏尔菲,院际赛后有什么打算吗?”
“不是说好了,就我们俩去朝拜圣礼吗?”
“我不是说这个。”梦柏问摇摇头,稍显正经地问道:“我是说,你有没有将这一次约会的时间,再延长一些的打算?”
“嗯?约会?”夏尔菲不解,但这并不影响她对能与梦柏问多待一段时间的喜悦,不假思索地点头道:“当然可以,或者说……或者说这……”
后面夏尔菲还说了什么,只是脸色通红的她,紧张得将声音,全数压在了心里。
但这也足够了,梦柏问所需要确定的,只是她是否愿意而已。
“那么,院际赛后,返回漠沧帝国的路上,我们找个机会,单独出去溜溜吧?”
“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