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成玉
去南方出差的时候认识了小贝。那是在海滩上，潮水涌上来，所有的人都往回跑，只有她，仍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动。我急忙跑过去，告诉她要涨潮了，她却执意站在那里，说是为了等待一枚最美丽的贝壳。
她说，海水会把很多很多的贝壳冲到岸上来，又会把它们带回到海里去，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用沙子磨亮，用海水洗亮，哪个贝壳被冲刷得次数越多，哪个贝壳就越坚硬，越美丽。
我们就这样成了朋友。我知道了她悲苦的身世，她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还知道了她是一家全国闻名的艺术学校舞蹈系的学生，小小年纪就获得过很多次全国舞蹈比赛的大奖，每次获奖或者演出成功，她都会来到海边为自己捡一枚贝壳做纪念。她的屋子里积攒了很多贝壳，她说，她要到世界舞台上去跳舞，她说她一定会捡到最美丽的那枚贝壳。
这以后，便不断听到来自于她那个城市，来自于她的快乐的消息。她是个快乐而幸福的孩子，一只无忧无虑翩翩起舞的天鹅。我被她用舞蹈煽动起来的阳光和火焰感染着，不知不觉中，她为我驱赶了天空中垂挂的阴霾和生活的窗前一只只烦恼的蚊虫。直到有一天，我被她的舞蹈老师寄来的一封信惊呆了：小贝出了车祸！
我无法想象命运竟会这样残酷，小贝是一朵刚刚开始绽放的花蕾啊！
我跑到那个城市，跑进医院。小贝刚刚做完截肢手术，她的右腿永远地失去了。我知道，这对于一个以舞蹈为生命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曾经许下的一生一世为舞蹈而活着的誓言成为碎屑；它意味着一只美丽的天鹅再也无法扇动翅膀，静静地飞翔；它意味着一朵玫瑰未曾绽放便要枯萎；它意味着美梦结束，噩梦的开始……
由于伤心，小贝有些麻木，眼里的泪似乎已经流尽。我久久地，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她，只是默默地陪了她一天一夜。
小贝醒来的时候，对我讲她做的一个梦，她梦见一个生命垂危的小女孩把自己收藏的所有的贝壳都抱在怀里。她要带着它们一起离开这个世界。死神来带走她的时候，看到了贝壳，竟有些爱不释手。死神喜欢上了那些美丽的贝壳，死神对小女孩说，如果她肯把所有的贝壳都送给他的话，就还给她一个生命。可是小女孩紧紧抱着那些贝壳，不愿松手。
小女孩宁愿放弃生命，也不与死神交换她的贝壳。
最终，死神并没有带走她。死神说那些贝壳闪烁着她生命的光芒，如果她死了，贝壳就失去了那份美丽的光环……
小贝平静地请求我说：“带我去海边吧。”
海滩上风很大，但我看见了小贝迎着风慢慢昂起的头颅。她坐在轮椅里微微地笑了，我在那微笑里似乎看到了一种对命运的蔑视，我隐隐感觉到，小贝一定会好好地活下去，并且会继续顽强地与命运博弈。
果然，两年后的一天，我收到一场演出的门票，是小贝寄来的，她说她的右腿装了假肢，又能上舞台演出了。
我不敢相信，迫不及待地连夜赶往她的城市。在那个宽敞华丽的剧场里，我看见了，小贝！这重新绽放的花蕾，像火焰一样燃烧在我的视野里。
因为小贝的右腿是假肢，导演只安排她在剧中演一只受伤的小天鹅，虽然只有几分钟的戏，小贝却演得格外认真投入。
小贝，这只受伤的小小天鹅，又在舞台上翩翩起舞了。我仿佛看见了她练习时摔的一个个跟头，看见了她滴着血的伤口，看见了她身上散发的连死亡都无法阻止的生命的激情，让所有的生命黯淡无光，让灯红酒绿的城市陷落在一片对梦想的渴望之中。
小贝创造着奇迹，她用千倍万倍的疼痛换来一个个优美的舞姿！
我们又一次来到海边，海上的风依然没有停息。小贝的长发始终飘扬着，像一面猎猎舞动的小旗。我在她投向大海的眼神中看到了她的美丽，看到她将不再畏惧命运的台风，不再畏惧被它们重新抛入悲苦的海。
她说她快乐着，因为她专注于她的舞蹈世界里，无法自拔。
小贝用一生拾捡着贝壳，可她不知道，她那颗勇敢的心就是一枚最坚硬的贝壳，美丽，无与伦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