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缓兵之计，想着还有人来救你么？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只有从了我，今日你才有活命的机会，否则便是那陈镇长亲临，我也只会送他与你们一道，共踏黄泉路。”
赵百川笑道。
大胡子却是摇摇头，“二十几年前，我们都还是穿着裤衩子到处跑的小屁孩。有几年，天灾连连，吉星镇周遭无数村落百姓颗粒无收。许多人家因为生计，不得不将家中能跑能跳的孩子撵出去，让他们自己去寻找食物，而借以余下来的口粮，则可以赡养老的和喂养小的。一些人家，最多因此撵出了三个孩子。他们虽然能跑能跳，可年岁最大的，最多也只有十岁出头，天灾连连，家家都揭不开锅，他们没了家的庇护，又能上哪儿去讨吃的？”
说到这里，大胡子露出一丝追忆时的悲愤，一双拳头不自觉的握得死死的。
“一家至少会被撵出一个娃，一个村子凑起来就得有十多二十个。吉星镇周围有二十几个村落，加起来就是几百个孩子。他们流落荒野，抱团取暖，渴了喝河水，饿了就剐树皮，刨树根，到最后连树根都没得吃了，就只能吃土。几百个娃，坚持了不到四五天，便开始有人病了，那个时候，一沾上病，几乎就是个死。
不到半个月，便有超过半数的人病死饿死，后来有一位镇上老爷遇上了这群孩子，给了他们一口吊命粮，让这上百个娃得以活了下来，这一给，便是几年。后来，那群娃终于长大了，他们也开始在镇上老爷手底下做事，无论杀人放火，还是劫财害命，只要是那位老爷的意思，他们都不会皱一下眉头，便是国王派下来将军大臣，他们也不是没有杀过，百十号人，在十余年间变成了三四十人，但这些人没有一个后悔的，因为他们的命都是那位老爷给的，没有那位老爷，就没有这群人的今天。”
赵百川点点头，随后玩味地看着大胡子，道：“然后，那群人在今天碰到了一块铁板，以至于几乎全军覆没了。”
大胡子咧嘴一笑：“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我们都是一群把脑袋挂在裤腰上的亡命之徒，这些年来，没少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其实我们都知道有不得好死这一天的，手上沾了不少人的血，还有不少黄花大闺女的贞操，哪一桩哪一件都是天大的罪业，死，对于我们来说，或许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解脱。”
“你倒很会自我安慰。”
赵百川双手交错，手肘拄在膝盖上，就那么大大咧咧地蹲在大胡子面前，笑道，“无论死对你们是恐惧还是解脱，只要你不答应我的提议，你的那群兄弟，便是你的前车之鉴。虽然你们的遭遇确实让人同情，但很遗憾，这并不能成为我不杀你的理由。”
大胡子也笑了，摇头道：“你不杀我，我还是会遵守镇长大人的命令，所以今天本就是个死局，活路只会在实力更强的一方，我之所以跟你说那些，只是想要告诉你，不要费那些口水想要策反我们，我们固然斗大字不识一个，但报恩却是不敢忘的。”
赵百川点点头，“那你可以去死了，步子迈得大一些，还不至于追不上你的那些兄弟。”
说完，赵百川直接一拳打死了大胡子，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正如大胡子所说，今日是个必死之局，为了之后不必麻烦，现在解决麻烦是最好的选择。
杀了大胡子，赵百川扭头，把视线放在了早已吓得瘫倒在地的那两个书生身上。
此时，李天佑和王诗文早已面无人色，甚至王诗文的下腹处还有一摊湿痕。
他们是假书生，可毕竟也是靠卖弄几个文字几章诗篇囫囵度日，平日里在陈文平的名头下作威作福惯了，遇上事儿了，从来都是他们三言两语笑谈间决定别人生死命运，哪里有他们无法掌控自己生死的时候。
眼前这个愣头青娃娃，是头一个敢公然跟镇长叫板的人，偏偏从眼下来看，他还真有这个实力。
甚而至于，在李天佑和王诗文心里，已经给赵百川贴上了杀人狂魔的标签。
此刻赵百川把目光转到他们身上，李天佑和王诗文纷纷感觉寒冬里有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架在了他们的脖颈上，他们纷身子纷猛颤了一下，而王诗文下身出的湿痕又扩大了几分。
赵百川起身，挪步到两个书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笑到：“两位大文人，你说你们好好在镇子里待着不好么，非要跑出来送死，怎么，阎王爷给你俩发请柬了啊，一个个那么迫不及待的样子。”
“不，不要杀我们。我们只是来凑热闹的，爷爷，小祖宗，求您放我们一条生路，我保证，以后我们一定虔心向善，多多积德。”
“对对对，我们回去之后便放了所有关在各个地方的美娇娘，以后也不敢在为非作歹了，求您饶了我们这一次。”
王诗文和李天佑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差点把额头都给磕破了。
赵百川一人赏了一脚，将两个书生踢了个人仰马翻，冷笑道：“你们做不做善事，是否虔心向善，关我屁事，我又不是什么青天大老爷，更不是什么大菩萨，你们三番五次的要害我和我娘，现在形势比人强就想要一条活路了，是不是不太讲道理啊。”
“你刚才不是让那些人对付镇长么？他们脑子有病，宁愿死都不答应，我可以答应你。”
王诗文一咬牙，凶厉的说道。
赵百川略有错愕，他没想到一个被吓得尿裤子的书生，竟然还有这份决心。
见赵百川没有回复，王诗文以为他不相信，便急忙补充道：“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做到的，虽然我拳脚上不如那些死人，但我可以用脑子啊，很多时候力气都不如脑子好使的。”
赵百川把目光转向李天佑，“他有了保命的理由，那你呢？”
听到赵百川这么一说，王诗文立刻喜上心头，连连磕头道谢。
李天佑为难道：“陈兄待我不薄，要我去害他，我还真有些下不去手，不过我家还算殷实，不如我回去把家当全部变卖了，然后将银钱一分不少地送给阁下，你看如何？”
赵百川摇摇头：“你自己浪费了唯一的一次机会了。”
“不不不…求你，别杀我，我可以帮你对付陈家，我愿意的。”
李天佑顿时慌了神，忙不迭地求饶道。
赵百川看着王诗文，道：“你不是想要一个活命的机会么？现在到你表忠心的时候了，杀了他，你就可以安然离去了。”
“这……”
王诗文顿时迟疑了。
赵百川转身，从那群死人堆里拿了一把刀，又折身回来，将刀丢在地上，道：“你们都有对付陈府的想法，让我很为难，一个和尚有水喝，两个和尚没水喝，所以，今天你们只能有一个人离开这里，你们自己选吧。”
“李兄。”
“王中。”
“李兄，让我们对付陈兄一家，我们还可以下得去手，但我们俩亲如兄弟，又怎可手足相残？！”
王诗文掩面而泣。
李天佑心有悲戚，痛哭流涕道：“王兄所言甚是，不若我们…唔…额…王诗文，你这是……”
李天佑愕然低头，看着露在腹外的一截刀柄，跳着眉头道。
王诗文把李天佑拉进怀里，握着刀柄的手又往里面送了一段，他贴在李天佑的耳边说道：“李兄，你刚刚也听说了，我俩只能有一个人活着回去，拼是拼不过的，死一个总比死两个好，李兄，你放心吧，以后逢年过节，我保证会到你的坟头上点香烧纸的。”
“你…你这忘恩负义……唔…”
李天佑话还没说完，便痛苦的呻吟一声。
王诗文没拿刀时还有些胆怯，此时刀已送入李天佑的腹中，他反而心如铁石，听到李天佑的辱骂言语，他面色一厉，手中转动刀柄猛地一搅，直接让李天佑的话无疾而终。
赵百川在一旁看得饶有兴致。
他本以为这两个读书人会执手共赴黄泉，毕竟一开始王诗文和李天佑脸上的悲戚之色不像作假。
然而事情转折着实太快，赵百川的想法刚刚冒出来，王诗文的刀就已经递进了李天佑的躯体。
从一开始打情感牌，再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刀杀人，王诗文的谋算不可谓不成功，也让赵百川再一次见识到读书人心肠的弯弯绕。
拍了拍王诗文的肩膀，赵百川笑道：“恭喜你，捡了一条命，至于这条命能活多久，就看你以后的表现了。”
王诗文站起身，面对赵百川仍有些紧张，揩了揩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结果把李天佑的血倒是涂了一脸，他咧嘴讨好般地笑道：“您放心，我回去便着手对付陈家的事，保证让您满意。”
赵百川点点头，转身朝他娘亲所在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