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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淮江少年

“怎么还没到?”

画舫老板朱财贵坐在窗前,探头朝远方眺望,微冷的晚风让他忍不住搓起手,开始腹诽抱怨。

燕雀归南城,天空中晚霞橘红胜血,蔓延开去遮住沉沉远山,几艘画舫载歌载舞,飘摇于淮江之上,灯火璀璨。

船厅内,一群艺姬高抛水袖,乘着清风霓裳款曲。唱那皇朝更迭、才俊辈出。数不清的英雄人物,论不完的翘楚豪杰。

光阴奔流,势力分合,自大夏覆灭已有七百余年。如今南北两立,群龙并据,多少荣辱兴废,化为瓦土陵灰。而案几后,军汉们搂着姑娘,醉酒放纵,连话都说不利索,哪有半分英杰可言?

朱财贵无暇旁顾,只眼巴巴望着江面,翘首以待。邻座一位身材魁梧的独眼军官把玩着酒盏,突然横眉扫来,沙哑着嗓音质问:“朱老弟,让你请个唱曲的——有这么麻烦?”

“军爷稍安勿躁。”朱财贵头冒冷汗,瞄了眼案上摊开的银票,笑盈盈地开口:“爷您略候片刻,小人已派杂役前去寻找。天气转凉,大人多喝几杯酒水,好暖暖身子。”

说着,视线瞥到屋角,那里站着几位瘦弱幼童,被两名军汉盯住,畏首畏脚,局促不安。他心想:“听说北边人喜欢贩买少年孩童,此番观瞧,所言非虚。”

“狗东西,你看什么?”独眼军官愠道,态度恶劣。

朱财贵赶紧收回目光,素闻北幽军心狠手辣,蛮横无理,动辄就要拿刀杀人,只得讪讪赔笑。

揣摩着用词,正踌躇该如何解释,耳尖忽然一颤,眉头顿时舒展,喜道:“他们来了!”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风中传来一少年轻唱,伴着琴声悠悠飘扬。

碧江春水行舟晚,斜阳渐隐霞云暗。日暮黄昏,江界暝色苍茫,一位中年船夫身披蓑衣,撑篙渡着一艘篷船溯流而上。

甲板处盘腿坐着位布衣少年,正垂首弹奏膝上古琴。琴声叮咚脆如泉涌,顺着缥碧流水远远逸荡。

不知不觉中,小船已行到岸边。蓑衣汉子将船停下,走到少年身后,怀抱双手,眼观鼻、鼻观心,默然而立。

此地位属云国南境,坐落于汜城水乡,乃烟花红桥之所,遥远便听得欢声嬉笑,放眼所及,江上画舫成群,两岸青楼无数。游客身着华服,沿长街戏闹;娼女浓妆艳抹,依勾栏招手。

可谓温柔乡里莺吟燕语,销魂窟中纸醉金迷,云雨风流,不知何日。

唯有那道琴声穿透红粉喧嚣,曲调悠而不愁、乐而不淫,似不受浊尘玷染,亦不被世俗束缚,潇潇洒洒,气度非凡。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待到琴声初歇,一曲唱罢,少年方才停手,抬头露出一张笑脸。瞧模样,约莫十二三岁,脸蛋生得眉清目秀,眼角尚有稚气未脱,恰值烂漫年纪。身侧还站着一位俏丽美妇,正俯首为他讲解指法。

少年抬起头,与其目光相接,便笑问道:“娘,孩儿这首‘春江花月夜’弹得如何?”

原来这美妇就是汜城赫赫有名的琴师,雅号念幽夫人,因琴技超绝,远近驰名,常被本地豪绅邀请献艺。而那男孩则是她的养子,取名林逸,从小跟随在夫人身边,自五岁起开始练琴,至今已有八载。

听得孩子询问,念幽凝思点评:“指法精准,淡雅脱俗,只是——”

话至半途,她言辞转厉:“还缺了一份‘情’,听琴声品相不俗,但内涵空乏,尚不足境界。切记,勿刻意营造风雅,要做到曲外有情、词中有韵、意有所寓方得大成,非吟赏花月以自娱。因你年幼,少经世事,暂且姑息不责。”

说罢莞尔一笑,伸手摸着他脑袋,以兹鼓励。稍后,垂目望向水中云影,却是叹气连连。

林逸注意到念幽夫人失神,心头一凛,依稀记得这首《春江花月夜》是夫人最钟意的曲子,喜欢听自己弹奏,一直催促着练习。可让其不解的是,这么多年来,她却从未亲手弹过。

每当问起缘故,养母都避而不答,眉角间隐隐露出一抹愁思,似有无数挂念堵在心头,说不尽、道不明。

船夫望着念幽消瘦的背影,嘴里也是一阵唏嘘。察觉到他的声音,林逸侧头瞧去:这汉子已有四十来岁,皮肤黝黑,身材壮硕。从林逸记事起,就一直为他们母子帮工做事,对二人照拂有加,连念幽夫人都尊称其一声“徐公”。

和那些在水里讨生活的渔民不同,徐公体格健壮,孔武有力,双手布满老茧,似是练家子出身。但平日里行事低调,少言寡语。性格憨厚木讷,处处与人忍让,倒也没起过争执。

徐公实诚道:“林公子看似随和,本性却执拗倔强,夫人说他琴艺没到家,那他肯定要日夜苦练了。”

“这倒也是。”念幽笑怀关爱,末了神色一怔,感慨道:“不过古来成大事者,多能隐忍坚持,锲而不舍,或许逸儿也……”

“夫人,公子!”正当此时,江上传来呼喊。

林逸面色还在尴尬,忽闻其声,与念幽齐同望去,夕阳下,只见一名少年杂役驾着一叶扁舟向这边渡来,满脸焦急。认得他是画舫上跑腿的小厮,刚要答话,却听身边的念幽夫人奇道:“小哥,瞧你这般匆忙,是有何要事?”

那杂役神色焦急,话音慌乱,赶到岸边,张口便喊:“打、打扰了!二位——舫上贵客有请,还望速速前去,莫要怠慢!”

念幽夫人眉头微蹙,自己声名在外,江上游客又多为雅人。多年来,豪绅商贾无不对自己礼遇有加,何曾催得这般仓促?

略加思索,便反问他:“莫急,小哥先将气缓缓……不知你所言贵客,究竟是哪条来路,倒也好大架子?”

她面露不悦,杂役慌得满头大汗,哀求着:“念幽夫人、念幽奶奶,这次来的人咱们可惹不起!您大人有大量,何必与他们一介粗野匹夫多加见识?话不多说,奶奶您快点去吧。”

念幽夫人正色道:“不敢当,小哥说笑了。”

那杂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边跺脚一边催促:“夫人,今晚可真得要紧!”

念幽琢磨片刻,才犹豫着说:“也罢,平日里我母子二人多受你们照顾,既然今晚如此要紧,我也不好推脱……这便跟你过去吧。”说完叹口气,提裙跨上了船。

少年杂役又向林逸招手,“林公子,叨扰了,朱老板也带话请你同去,还望公子莫扫了客人雅兴。”

听他这么讲,林逸怂肩笑笑,当下抱着琴跟上了船,不忘讥讽道:“王小虎,你肯定又收了别人钱,否则哪有这么勤快,替他们催人?”

那叫王小虎的杂役脸一红,嚷嚷着:“别瞎扯,是客官愿意打赏,我不偷不抢,难道不该拿么?”

林逸面露微笑,“瞧你慌得,这跑腿钱可真难挣。”

“嗨——谁不是?话说回来,我见过那么多人,就属林公子眼最毒,啥心思都瞒不住你。”王小虎感叹一声,麻利地撑起小舟,向停靠在桥头的一艘画舫渡去。

徐公缄默无言,见二人离去,便独自撑着船跟在后面,想着等演奏完毕,好接他们回来。

而在这头,林逸抱着琴,向王小虎询问:“今天又是何方贵客,似乎来头很大?莫非是儿子在城里出仕的张员外……他不是去北幽行商了么?”

王小虎闻言打了个哆嗦:“跟这伙人一比,张员外算得了什么?听闻领头的是位大幽国军官,在他面前,连朱老板都直不起腰来!现在老朱正亲自给客人斟酒,站在旁边,话都不敢多说一句,你说对方来头有多大?”

林逸半信半疑,虽然身在南方,但也听说过北幽军的凶悍恶名,迟迟点头:“那是不得了。”

私下里却泛起迷惑:自古南北两立,虽然近些年局势缓和,但依旧互视为敌寇,那么北幽军官跑到云国来作甚?

徐公乘船紧随其后,听到“大幽”这个国号,忽然冷哼一声,似对其嗤之以鼻。他抬起头,原本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望着众人若有所思。须臾后,又垂下脑袋,变回那个老实巴交的船夫,满脸木讷。

正闲话间,众人已经到了岸边。念幽夫人率先下船,林逸抱着琴跟在身后,王小虎还在忙着泊舟。念幽回身弯腰致谢:“小哥你忙着,我们先过去了。”

“哎,好嘞,你们快去吧!”王小虎绑着麻绳,遂想起一事,转头喊道:“林公子,明朝江浪厅说书,讲那大圣爷一路打上天庭,被王灵官拦下,两位神魔斗得昏天暗地!”

“不去了,明日我要练琴。”林逸摇头拒绝,神情严肃。

画舫停靠在桥畔,念幽刚踏上木桥,一位身着锦衫、满脸油光的秃顶中年男子,就快步走到面前。他挺着肚子,浑身酒味,凑上前试图拉住念幽夫人的白皙手掌,气急败坏道:“哎哟喂,我的姑奶奶!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能这么悠闲?”

念幽夫人眼皮一跳,举袖遮住口鼻,不动声色地避开,欠身行礼道:“朱老板,让您久候了,今日教逸儿练琴,稍微耽搁了一会功夫。”

眼见朱财贵张嘴欲要啰嗦,便打断他:“既然时间紧迫,那就闲话少提。事不宜迟,还是让我们先进船拜见客人吧。”

朱财贵没揩到油,张嘴“啊”、“啊”了几声,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羞恼难言。尴尬了数息后,才让开路,侧身引念幽夫人走上画舫。

林逸站在后面,看穿朱财贵肮脏心思,冷眼以待,知道自己母子还得靠他们挣口饭吃,唯有敢怒不敢言。旋而止步,目送二人进去,转头凝望远山余晖,借此平复心情。

王小虎将舟泊稳,抬头正好瞧到这一幕:但见云空晦暗,林逸怀抱木琴,独自站在拱桥上,背影显得孤寂修长。

他想要开口招呼,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愣神间,仿佛听到林逸发出声无可奈何的叹息,迟迟迈动步子,走向画舫。

而江浪厅处,说书先生嘹亮的嗓音遥遥传来,透露出一股苍凉:“万贯家财,一朝散尽;生死福祸,转眼云烟。天道,最是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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