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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解忧之名

玲珑看着地上那两只血鼩,疯狂吸舔着她滴落在冰地上的血,那血于它们,有如天赐甘露。血鼩并不敢靠近她的伤口,于她,更是有敬畏之意。

听得那边传来的怒吼,她心下微跳,再瞅了瞅旁边的少年,只见他脸色也甚是苦闷:“唉……还是被发现了。”

废话,叫你不管好你宝贝兄弟女儿。

薛小成看到她伤口还在流血,未免再惹出什么,便草草包好她的伤处,再把吸饱喝足的血鼩收回去,带着她从角落里跳出来。

空旷的冰寒之地,多出了两抹人影。

南宫祤禀足呼吸,瞧着那黑暗角落闪出来的人,他原以为是薛小成贪闹,躲在了此处,却不想远远的,看见了玲珑跟在了薛小成身后,他眼角忽的闪过一丝意外,目光递下,再看她与薛小成亲昵紧牵的手,他心里头忽然的不悦。

叫她离薛小成远一些,果然是当耳边风。

“还有外人?”

“义父,我……”

不容薛小成分说,白萧笙眉目一冷,走出好几步,抬起手掌,一抹力道凝结,形成波动,就此劈了出去。

掌力是朝薛小成袭去的,卷起了一阵凉风。

吓的薛小成眼睛睁大,立即松开玲珑的手,迅速往后翻越腾空,玲珑看着身边少年松开手,往后掠去,不免闪过一抹惊吓,又替他揪紧了一瞬的心。

南宫祤亦是心下微惊,他极少见自己师父动手,而此刻一出手,发力便如此狠,足可见是真动怒,不过打的人是薛小成,他便略略放心了,薛小成确实欠教训。

那道掌力,就此打在了冰壁之上,撕拉一声,裂开了道极长口子。而闪身避开,远远躲了去的薛小成看着那道口子,定了定,心里头直呼好险,还好自己溜得足够快,这特么一掌劈下来,不死也得半残。

见他无事,玲珑松了口气,竟不知,原来动则打骂,不是她所认为的,而是……是这样的打骂?真是长了见识。还好这力道不是用在她身上,不然,即便不抽筋吸血,她也得凉在这儿。

薛小成抬了脑袋,看着自己义父冰镇透凉的脸色,有一丝的不自在。

“很好,还知道躲。”

白萧笙凝冷一声。

薛小成面色白了白,心中嘀咕,以前吧,年纪小,念他是义父,自己又打不过,一般都不会躲也不会还手的,但现在么,翅膀有点硬,他若不躲不挪脚步生生挨了这一掌,就是他蠢得犯傻。

不对……

过了半刻,薛小成忽然才意识到,义父另有他算,此举只是故意引他避开,真正的目的,是……姐姐!

念头一出,只见白萧笙再次出手,这回不是隔空用掌风,而是人随掌力,已直接向玲珑飘去。

周边寒风又起,刮的她冷凉冷凉的,玲珑刚松的那口气,又提到了嗓子眼,白萧笙这实在的一掌,早已使得周遭冰渣凌空而起,纷纷往她身上袭去,她又是惊吓,下意识退后几步,闭上眼睛,抬了手臂去挡,即便明知,此举无用。

她听到薛小成那边传过来的着急呼喊:“义父,不要!”

然而,久久的,那些碎冰渣子,迟迟没有落到她身上。

她只觉,有一抹急速的力道冲来,几乎要将她扑倒似的,来人气息不足,无法稳住了这抹急速的冲力,不得不带起她的身子往后转了一圈,以作缓冲,她天晕地转,待稳稳停住,才睁眼去看。

冰洞中,总统也就四个人,护她的,除了南宫祤,又还能是谁。

这个极寒之地,知道的人,不过此处的四人,他比薛小成更早意识到自己师父不会放过她,是以,在白萧笙出手前,他就已运力疾飞,朝她而去,护在了她身前。

抱着他的身体,她不由的轻声笑了笑,他没有见死不救,反而以身相护,她心里头,竟然闪过那么一丝的,难得的感动。她不免想,人与人相处久了,大概,是会有那么一些许别样心思的吧。

她再往他身后看去,白萧笙见他以身相互,眉目一缩,已然撤住了掌力,回旋落地,她头顶空中,锋刃的冰渣,忽然化成了水滴,飘飘施然,如大雨般落下。

薛小成见此,亦是大松口气。

此刻,她只当在洞里下了场雨,将她与南宫祤都给淋成了落鸡汤。唯一不同的是,没了薛小成的内力输送,冰水淋下,她忽然冷的打颤,也笑不出来了,而南宫祤,除了脸上有一抹被冰渣划过的细痕,跟没事人一样。

倒霉,真是去哪儿都倒霉。

南宫祤并未有薛小成那样强厚的内力,此刻见她这般,顾不得什么,便拿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给她,动作轻细。

玲珑受宠若惊,看着他,呆了神。

他真的是……

既然能随时舍弃,为何,还要如此……

她低敛着眼眸,默不作声。

南宫祤帮她弄好之后,薛小成也早已走过来,左瞅瞅她,又瞅瞅他,好心提醒南宫祤:“义父还在呢,你们这样,小心义父恼怒,姐姐,过来,我给你暖暖身子。”说着,薛小成抬手,想去牵玲珑的手,念着赶紧给她热一热,不然这冷水浇下,她怕是真会被冻死的了。

玲珑抬头,也觉此刻有必要暖一暖。

可她手还未送出去,就被南宫祤拉住,她微微一挣,他偏的不肯让,还故意将她带离几分,视对薛小成,眸中亦是有几分敌意。

莫名其妙。

南宫祤只知,若非是薛小成贪闹,带她来此处,她哪会遭受这些,师父如此怒意,真当此处是任人都可以来的么?

“你——”薛小成见南宫祤眼中如此敌视,仿佛他是什么妖魔邪道会伤了姐姐似的,他一下气不过,便想出手去抢,他要的,从来就没有抢不到的,还当他是任人欺负的小毛孩么?

“无尘!”

白萧笙喝住他。

薛小成刚抬起的手,又顿住,这个地方,毕竟有那个女人躺着,义父绝不允许有人在此处动武,薛小成暗暗想着,算了,待出去,再与他算这个,便收回了手,去到白萧笙身边。

南宫祤望着玲珑,只见她没了盛气凌人之色,脸色微白,有些寒颤,她裹了裹披风,又低低了一声,出口微颤,却是轻软蚊细:“赵公子,多谢。”

昨夜,她夜闯别院,气势逼人,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没成想,这会儿被冰雨一淋,气势焉成了这样子,真是难得。

他没有回答什么,片刻后,带着她缓缓过去,立定,朝白萧笙恳切说道:“还请师父手下留情。”

白萧笙见他如此护人,脸色极差,已是微微不喜,又冷道:“为何护她?她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南宫祤暗了暗眼眸,他知师父最不喜花心薄情的人,若他说,她是他后宫嫔妃,只怕会惹师父更不满,只能接着道:“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朋友?”白萧笙轻望了她一眼。

如此呵护,只是朋友?

薛小成笑了笑,没说话。

过了半会,白萧笙转念想了些什么,对她淡道:“看在与你有缘的份上,今日暂且放你这一次,此处之事,你若胆敢说出半个字,休怪我心狠手辣。”

玲珑看着面前这个身着淡灰衣衫,年过半百的男人,就是他,能与白衣女子不分高下,还抢了那些东西,功力不可小觑。可这个人,出身江湖,看起来没有半点仙风道骨,只有不苟言笑,面色冷淡,一看就不太好惹。她此刻这么狼狈,还是先不惹为妙,点头道:“前辈所言,我记住了。”抬眸,她又说道:“前辈那夜解穴相救,我在此谢过。”

“救你的,并非是我。”白萧笙记起在长兴山时,他夺了那白衣女子的剑盒,被那白衣女子一直追随,半路,见到一个女子被封住穴位,正遭野兽攻击,这种事,如若换作别人,他自当举手之劳,可面前这女子,他当然是见死不救的。

玲珑怔了怔,如若不是他,那只能是那位龙姑娘了,看来,她的命,只有那龙姑娘珍惜得很。她又微微疑惑道:“那前辈说与我有缘,是指何意?”

白萧笙凝着她,嗓音沉厚:“解忧之名,是家师为你所取。”

这会儿,不止南宫祤薛小成闪过一抹惊讶之色,玲珑也有点目瞪口呆,不知这其中还有这样一层渊源。她多问道:“前辈认识我?”

“在晋国皇宫,我见过你,自然认识。”

玲珑有些难以理清,凭白萧笙这一身的本领,出入皇宫并不难,只是,他去皇宫做什么?难不成,又去偷抢什么宝贝?

白萧笙淡然转身,冷冷清清的话语,而下一句却是:“更有缘的是,家师,是被明皇所杀!”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沉默震惊。

玲珑虽不知当年有什么内情,但白萧笙之言可能不假,她不免咽了咽口水,难怪,对她出手那么狠,想置她于死地。

她很明白,自己是遍地仇人。

南宫祤对此事也是毫不知情,更不知太师父还会与皇室有所牵扯,茫然若失之后,他忽的记起东方七宿说过,明皇曾召集术士炼丹,可未等丹成,儛后身死,那位公主也是突然不明何因断了呼吸,明皇大怒,杀了许多江湖术士,难道,太师父也在被杀之列?

白萧笙又道:“趁我还未改变主意,立刻,在我面前消失,滚出这里。”

玲珑没说话,杀师之仇隔着,任谁都不太有好脸色,放过她,只是碍于南宫祤方才那般护她。可这些仇怨,明明也与她无关啊,他那师父什么的已经死去多年,那什么她爹……她父皇也已经凉了有二十年,跟后人这么斤斤计较,能解决什么?

难怪,江湖中总有那么些结怨的打打杀杀。

薛小成也不知她与自己义父还有这样一层深仇大恨,看起来好像还无法化解,他也不愿再惹自己义父发怒,更怕她有什么闪失,方才那一刹那,若非赵祤,义父是真当下死手的,薛小成立即道:“姐姐,我送你出去。”

“姐姐?”

白萧笙瞥了眼薛小成,又冷冷看着她,她把皇甫衍祸害成那样便也罢了,南宫祤方才为她相护,他已是心境不平,如今,连他这个年纪轻轻的义子都要染指?

白萧笙心有怒气,对着薛小成厉声道:“槐树下,给我跪满三个时辰,少一刻一分都不行!”又看着南宫祤,心中更气,可声音却比方才格外温和一些,道:“你也出去吧。”

南宫祤心知师父不喜有外人,因她的出现,已有隐隐怒意,此刻他也不敢多说什么,点了点头。

玲珑煞时能察觉白萧笙待两人的不同,一个动则打骂,一个却有些客气,不过,他们在自己的这个义父师父面前,却都一样,不敢违拗,更是大气不敢出。

出了冰洞,薛小成一人在前面走着,玲珑捋了捋披风,刚摘下蒙在眼上的轻纱,不肖想,后面跟上来的南宫祤突然的拉住了她。

她轻顿,回头,是他不安的面色。

这一望,她亦是隐隐瞧见了他脖颈旁侧的那朵霜花。她以为,那什么玉长情管用,却原来,他师父的玉长情比不上他太师父的,还缺了药引子,如同高仿的假货。不过,这假货能将毒期延长,不至于六个时辰之内要命,已经是假货中的真品了。

薛小成察觉后头不对劲,也扭了头回去,见他俩手拉手,情深切切似的,也不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座雕塑,薛小成歪着头看了会儿,切声嘲道:“当着义父的面不敢认,这会儿倒是开始亲亲我我了,虚伪。”

南宫祤胸腔微怒,横了他一眼:“还不去罚跪。”

薛小成见玲珑不言语,估摸着她也有什么话需要说,自知无趣,暗地朝南宫祤哼了一声之后,薛小成便离开了两人的视线。

外头阳光透亮,同他在这林中走了许久,玲珑身子也暖和了些,一路上,她心中微敛,正思量着该如何开口,他却突的止住步伐,回了头。

她还未反应,面上突然被扣了一抹面具,他抬起手,动作轻柔,触及她的长发,帮她摆正系好,温声道:“还是带上为好。”

她伸手碰了碰,是昨夜他拿走的面具。他居然一直带着?

嗯,他大底也知,她仇家挺多。

放下手,她突然有些感动,趁这抹感动还未消失,她说道:“霜花泪,我知道如何可解。”

“嗯。”

他淡然一字,没多余的话。

她叹了口气:“你宁愿求你师父,也不肯问我么?”

那次在长兴山,程不识已说的明明白白,她曾中过霜花泪,既然能活到现在,必然有可解的法子,可他,昨夜明明有机会问,却什么都没说,连他霜花毒未解,也没告诉她。

“问你?”他看向她,笑声凛凛:“你会不惜一切代价,更甚至不求回报,告诉我如何解毒么?”

不待她回答,他自己回答道:“不,你不会,在你心里,这一定又是一场非常不错的交易,为了你那个无所谓的师父,一次次威胁我,你有什么不能做,有什么不会利用?”

她是斤斤计较的人,是不会这般好心去做一件事。指不定,她方才心里就在想着,该怎样让他求她。

她便是有解药,又如何?

休想让他令她摆布,这样被她掌控,仿佛所有事情都被她拽在手里似的感觉,心里很不爽,极度不爽。

听得他对她如此控诉,玲珑没缘由的笑了笑。她解下了披风,身子温度恢复已不需要,近他几步,便要送还给他,他瞧了眼,并未接,他道:“我用不上,你拿着吧。”

她只得缕了缕披风,挽在手上,忽然再次走近他一些,另一只手抬起,去碰他面上被冰碎划过的一点细痕,声音柔媚:“连毒镖我都替你挡过,这么不信我么,你的命……其实,我也挺心疼的。”

她的指腹触碰脸颊,很温良。

她会,心疼?

她的触摸,他并未避躲,想起她那时中毒镖之后,似是隐隐也想跟他说什么话,但最终她晕过去,也没来得及说什么,他一直耿耿于怀,甚至会想,她到底是想说什么呢。

此刻,对于她的一抹缱绻温柔,他竟然有一丝丝的贪恋,如若没有她这下一句话,只见面具下的她含了一脸笑意,如同换了个人似的,弯了唇角:“如你所言,你若能从你师父手中,帮我夺回那枚丹丸,我便帮你解毒,如何?”

她的笑,灿烂明显。

他忽的冷了一声,果然,又是交易!

伸手,他抓住她手腕,说:“不可能。”

“为何不能?”

他解释:“这颗丹丸,很可能是我太师父所制,也是我太师父死于非命的原因,我师父绝不可能让与你。”即便,这是明皇所留下来的东西,也很可能是留给她所用。

玲珑淡淡一声:“这么说,你宁肯舍命,也不愿帮我了。”

“我若帮你,或偷,或抢,如此耻事,岂能可为。”他凝肃了语气。

玲珑一声好笑:“白萧笙抢别人东西时,怎不觉可耻,拿人东西还挺义正言辞?难道,这就是江湖的规矩,东西易主,可以不讲半点道理的?”

“我不会叛我师父。”他只如此说。

她心里一冷,他对师父不能背叛,对她,倒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能让冥栈容骗取她开启墓室,能用她交换……

本来,她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落入谁手中,也不关心,可现在,她又突然有兴趣拿回来了。

既然谁抢到算谁的,何不妨,她也无需讲理,再抢回来便是了。

“霜花泪解药在我手上,用你性命,换取一颗丹药,不知你师父,肯不肯?”迎着风,玲珑微抬眸,向他递了抹眼神,笑的畅意。

“你……”南宫祤心口一堵,说不出半个字。

见他脸色一变,玲珑心情大为畅快,现下,也该让他常常被人交换是什么滋味。

“你以为,以此威胁我师父,便能得到你要的?”他冷凉了面色,声音却又微喃:“师父……又怎可能会惜我性命。”

师父那样讨厌他父王,也连带那么讨厌他的出生,若非母亲的缘故,必不会教他习武,能让他每年见上母亲一面,都已是奢侈了。用霜花泪解药换取丹丸?简直妄想。

玲珑有些意外,在他眼中,他师父这么不重视他性命?可方才在冰洞里,虽然白萧笙面上严厉冷清了些,但她瞧着,白萧笙对他,还是有几分关心的,不然那一掌的力道早把他打出丈远,又怎会收手那么快。

她面容微凝,又道:“不如咱们打个赌,你或是你师父,迟早还得过来求我。”

“求你?”南宫祤看着她,道不清什么,在冰洞里,她被冻的发冷,又被师父压制得死死的,他瞧着还有些楚楚可怜,可此刻得了自由身,她似乎又露出本性,为达目的,是可以不择手段的,竟还想着利用他性命,利用就算了,还要直白的告诉他……是嫌他心中对她不爽的程度不够吗?

决谷之外,沟壑遍布,决谷之内,是深谷幽林,林中有一不大不小的院子,院落周围则种满了各色各样的花花草草,开的鲜艳无比。

院落外的小坡上,有一颗槐树。

此时,薛小成已走到小坡前的槐树下,从树下的小木盒子里挑了一根大香,点燃插好,然后,很自觉的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跪了片刻,觉得无聊,开始玩起了身边的小石头,一抛一接。

石子太多,一不留神,有一颗没接住,掉在地上,又被地上石子给弹远了数步,他手短,捡不回来,一旦跪下又不能挪,无奈之下,他只好往前趴下,五体投地,伸手一点点够着了那枚石子,终于给捡了回来。

他忽的察觉有异,抬头,旁边几步处,已是立了一抹紫衣人影。

那紫衣人影见他如此滑稽姿势,也是面不改色,单单只看一眼,便去了那院子里。

薛小成吹了吹垂下的头发,重新跪好,心道,这大概,便是赵祤与温衍的区别,赵祤见他跪在此处,一定会不屑丢他两个字“活该”,若是温衍,那就一个字都没有。他甚至数了数,同温衍说过的话,连十句,不,连五句都没有。

他又想起好几年前的事,在一个巷口,他和一个同岁小孩扭打在一块,小孩最后被他给打伤,温衍一言不发,淡漠路过,而同样的事,赵祤则会不分青红皂白批他一顿,他挺讨厌赵祤,但对温衍,更无感,这个人,不了解,不清楚,不熟悉。

不过,这两个人同时来决谷,罕见。

薛小成若有所思,看来,有戏。

跪了半个时辰,实在是无趣得很,薛小成又开始玩起了毒虫毒蚁,正看它们斗的起兴,忽觉后头来了人,他回头看,只见赵祤匆匆而来,面色不善。

他哼了哼,赵祤这人太傲,就是太欠人收拾,如今似乎是被姐姐给气僵了,甚至这回,破天荒的都没看跪着的他一眼,就摔门入了院子里。薛小成心中默默的给玲珑点了个赞,好样的,姐姐。

不过,他本来还想好心提醒南宫祤,里面有人的……唉,算了,别打起来就好。

南宫祤入屋之后,怔了怔,一抹紫衣人影,端端正正坐着,想的深入,正在解棋,听到门开的声音,紫衣人影抬起头,笑了笑:“师兄来的正好,不如,与我弈一局?”

南宫祤面色稳凝:“身份别认的太早,我从未承认,有过什么师弟。”

这一声师兄,叫的不嫌膈应吗?

皇甫衍手执棋子,又是一笑,:“你不认,但师父认。”

南宫祤冷寒着脸,当初师父收皇甫衍入门时,是没有让任何人知道的,包括他。

寒洞。

白萧笙步步临近,望着冰封之人,柔肠绕指。

当年,他身无所长,虽有求娶之心,可赵家是名门望族,他一介没有名望的江湖浪子,却被赵家人瞧不上,焉能娶赵家女儿?自从她入了王宫后,他整日浑噩,不知不觉去了晋国,他觉无颜面对师父,一度想不开,差点便要了结自己生命时,却得一个少女点拨,他豁然开朗,于是开始日夜习武,钻研书籍,几年后,终于练就一身本领,本以为可以夺回心爱之人,却不想,连最后一面都无法见上,得到的,只有一具冰冷的尸体。

甚至,她的儿子,都已十岁。

许是她在夏王宫孤身一人,没有知己,更无人前来吊唁,唯有那个小男孩,一直跪在灵柩前,抿着双唇不曾说话,即便是见到他闯入灵堂,也只是奇怪的抬了抬眸子。

直到他要将人带走,那小男孩才开口:“你是不是,母亲常说的那个很好的朋友?”

朋友?

原来,她只是这样认为他的吗?

小男孩盯着他腰间:“母亲,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

他低首看向腰间,玉佩,原是一人一半,竟不曾想,她也一直藏着。他又看向小男孩,这孩子聪慧剔透,只怕早就明白,他与她,不单单会只是朋友关系。

她的儿子……夏朝太子。

东海易主后,皇甫家已称帝一载,他曾夜入皇宫,想偷偷潜入丹房,看看当年师父是否有留下什么,想知道世上是否真有活死人之术,可丹房已毁,更不曾有半点书籍记载。他更不曾料到,当年那个少女,竟成为了新任皇帝的宠妃,与他撞个正着,还帮他引开侍卫,免了被发现。他记着当年这女子的点拨之恩,便说日后她若有要求,可去决谷找他。

那女子当时不以为然,可三年后,她找人托信至决谷,请他收她儿子入门,教一些习武之道。她那儿子,当时已八岁,单名为衍,根骨还算可佳,她既有求,他自然不予拒绝,便每隔两月,会夜入皇宫,教其习武,直至那少年十四岁。

皇宫中如何尔虞我诈,他不知道,只知道那明媚如春光的女子,被逼自缢而亡,她那儿子,也成为了下一任皇帝,更是在不知不觉中,与他另一个徒儿相争相斗。

这两人皆为君王,但秉性不随母,却都像他们父亲,自然他都不太喜欢,他们如何争如何斗,他也只是冷眼旁观,更不会多管一分。

院落。

屋中的气氛,一直很凝肃,皇甫衍没说话,看着棋局,落了一子,忽然道:“当年你我拍板,合谋取奴桑,坐在一起下的那一局,还未完,我一直耿耿于怀,想着何时还能再弈一局,没成想这么快,师兄却要翻脸不认。”

南宫祤确实从不承认过有师弟,哪怕能和平共处坐一起谈棋局,那也只能代表,有合作。南宫祤道:“合谋奴桑后,晋国缕犯夏朝,这可是你先翻的脸。”

“此事,并非我所愿。”

南宫祤冷声:“笑话,别告诉我,你会被一个女人所左右,而不得不为?”

即便这其中,是冥解忧在军中为谋,败的夏朝连退,可若非皇甫衍允许出兵,她哪里来的权力这样做?还有,最后与夏朝拢地一战,皇甫衍只怕是早就知道闫可帆暗潜的身份,连下三道圣旨一定要闫可帆出兵,真是不惜一切,要致其于死地。

虽然,深刺夏天凡心口的匕首,是冥解忧所独有的,但他有所怀疑,是有人故意,让夏天凡死于她的匕首之下。除了让夏家与她深结仇冤,还有,夏天凡,是冥解忧丈夫……这样的死法,深谙讽刺之韵。

上回在春红楼,皇甫衍竟还胆敢只身一人来他夏朝,是嫌仇恨不够多,他不敢亲自下手杀人吗?

皇甫衍敲了敲案桌:“她要做的,我能有什么办法,顶多,支持她而已,师兄也莫太生气,她如此对付夏朝,毕竟是当年我能擒住韩馀夫蒙,也有师兄一份苦劳。”

提起这事,南宫祤只觉面前这人残忍至极,战场之事,擒住首领必然是首功,他便是用了一些非常手段又如何,但将人千刀万剐遭万人唾弃这种事,他可干不出来!

“你今日来,是为她?”南宫祤问。

皇甫衍轻道:“她在夏王宫待久了,我自不太放心,将她接回去,是必然的事。”

“她根本不记得什么,怎会愿意回去。”南宫祤提了提语气,面上虽淡定,但心里却无底。她,会回去吗?她师父之事,也因此不管了么?

“我知道她不记得,所以,才要用特别的法子。”皇甫衍紧拽着棋子,正是如此,他才更不放心,被人利用都不知道,南宫祤故意将她放置后宫,又是有何居心?

“你想对她做什么?”

皇甫衍好笑,缓了缓,他又道:“你连自己女人都管不住,凭何来管我的女人。”

南宫祤已是皱眉,察觉他话中有话:“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皇甫衍又落了一子,看向窗外。

槐树下。

玲珑见南宫祤被气得暴走,也很无奈,她一路慢悠悠的找路跟上来,却见薛小成一人跪在树下,她还是有些于心不忍的,毕竟是因她而起,自己怎么也得慰问一下,走过去,蹲下来,拍了拍他:“跪的疼不疼?”

薛小成再回头:“小事,跪习惯了。”

“嗯,那你继续跪。”她起身。

“其实,这还不算太狠的。”薛小成继续说:“我第一次去那冰洞,差点闯祸,义父让我跪了三天三夜,膝盖都破了,最后半个月下不了床。”

见树下有秋千,她走过去坐下,轻微悬荡,与薛小成搭话道:“你倒是听你义父的话,叫你跪便跪。”

“义父于我,有养育之恩。”薛小成笑了笑:“而且,我不能下床,义父会亲自喂我饭吃,赵祤见了之后,脸色都变了,大概从这开始,他就羡慕嫉妒恨我,一直看我不顺。”

“羡慕?嫉妒?恨?”她一词一顿:“为何?”

“因为他没这待遇啊。”薛小成叹口气:“我悄悄跟你说,他很想让义父收他为义子,但是义父不愿意,而我呢,不用做什么,轻而易举,义父就收我为义子,所以,一定是这个原因,他才不太喜欢我。”

玲珑喃喃道:“原来如此。”随意的荡着秋千,继续聊道:“你叫无尘?这回,是真名了吧?”

薛小成轻笑:“我没有真名。”

“没骗我?”

“不骗你。”

“真的?”

薛小成继续说道:“从我记事起,我就是孤儿,无父无母,到处流浪,吃过残渣剩饭,睡过马棚躺过大街,我真不知自己姓什么叫什么,我对很小时候的事,其实没剩多少记忆,但我却深深的记得,有一些人,他们都叫我,野杂种,那时我不太懂,还以为是我名字,逢人问我,我就说自己叫野杂种,他们总笑话,可我也不知他们到底在笑什么,直到后来我七岁,有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告诉我,他们是在骂我,那不是我的名字,我没有名字。”

说到最后,薛小成有些无端自嘲。

玲珑轻凝了半刻。

“白无尘,是义父取的,不过我不太喜欢,白白一事无成,多不好听啊,我有点小小成就,便满足了。”薛小成仰天闭眼。

玲珑道:“你义父大底是希望你清白无暇,不涉尘世,不染纤尘。”咋听此名,还以为该是个翩翩公子,可他手染鲜血,这副傲慢易怒,又穿着粗糙布衣的样子,显然没活成白萧笙所望,跟这名字,岂止一点,是根本不搭。

薛小成睁眼笑道:“义父没那么讲究,就是觉得我在泥地里打滚,太脏,瞎取的。”

玲珑随手接住飘落的树叶,吹了吹:“那为何要姓薛?”

薛小成抿了抿嘴:“随便取的。”

“这话,我怎么不信呢。”

从秋千上下来,她看着前头的院落。

“姐姐,不能进去。”薛小成好心提醒。

她回头,与他道:“我没想要进去。”那可是白萧笙住的地方,她要是去了,这不是上赶着要被他一掌给拍死么,她还是在外边溜达比较好。

薛小成忽道:“姐姐,你过来。”

“干么?”她警惕性一强。

“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薛小成很认真。

她迟疑:“你不是想吸我血吧?”

“我又不是变态。”

玲珑不可置否,哼了一声:“刚在洞里头,那你咽什么口水?”

“我那是饿。”薛小成辩驳。

“鬼信。”

薛小成极力解释:“姐,相信我,我真不是变态,只有安安才天天念着你的血,她出生时,第一口就把你的血当奶喝了,待你就跟母亲一样的,而且,她才这么小点,也吃不了你几口。”

什么叫吃不了几口?难道刚才舔的津津有味的不是它俩?什么叫小?它本来就只能长这么大好不好。还有,他宝贝兄弟都这么大了,还喝什么奶?明明就是对她的血感兴趣。

实在是无法忍受如此……怪异的毒物,玲珑打起精神,走过去,微微一蹲,问道:“说吧,又有什么好玩的秘密?”

薛小成抬头:“秘密就是……”

猝不及防,薛小成来扯她面具。

她早有提防,单手挡开,却不料,薛小成反倒趁机扭转她手腕,不过两招,薛小成便把她控的死死的。在武功这方面,十个她也不是他对手,她不得不认栽。

他将她一拉,她直往前顷,更是往他身上扑,薛小成臂力超稳,没让她摔地上,她从他身上起开,微微正身,气的脸色白,当然趁这么好的机会,他抬手又想去玩她脸上的面具。

她心中不免吐槽念叨,他跟南宫祤简直真是一个德行,非得对她面具念念不忘,是她挑的面具,太好看了吗?

但这次,薛小成却没那么轻易扯下来,不知是谁打的结。

南宫祤在屋里根本待不下去,从院子里出来,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她突然扑在薛小成身上,不知在做什么,这会儿更是手牵手,目光臻臻。

不悦之色又在脸上显现,他很想耳提面命的告诉她,提醒她,薛小成已满十八岁,这么大人了,已经不是她口中的什么小毛孩小男孩,也可以是个男人了!

与一个男人拉拉扯扯还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知不知道男女有别?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知不知道自己目前还算是有夫之妇?真当他这么大个人摆在这儿是空气?

而这边的实际情况却是:

薛小成锁着她手腕,不让她挪动半分,她冷着脸:“放手。”

薛小成不,权当是跪的太无聊,他需要找点乐子,瘪着嘴:“这里谁不认识你,带什么面具。”

他忽的瞄见南宫祤已出来,站在院门口,想着刚才在洞中南宫祤竟然不让他碰玲珑,他心情很不好,气还没消,于是,他决定让南宫祤好好看看,他是怎么与玲珑相处融洽的。

薛小成摇着她手臂,冷不防开始撒娇:“我要玩面具,姐姐,姐姐……”

玲珑听到他这声音,突然惊吓不已,从头到脚一阵麻痒:“你……抽风了?”

“你才抽风。”薛小成回嘴。

还行,会骂人。

“再不松手,我打人了。”

“不放,你打我吧。”薛小成把脸凑过去。

玲珑隐隐头疼,真无法忍,这真是上赶着欠揍吗?

确定……没疯?

她再语气柔和:“乖,别闹,你要是真有什么病,姐姐砸锅卖铁也帮你治。”

薛小成还是不:“姐姐,我有心病,这里疼,那你快点帮我治一下。”

他另一只手,指着心口。

玲珑眉头皱的厉害,实在是耳朵难受听不下去,正想怼他几句,前方不远,却传来冷凉的话音。

“不用麻烦她,我帮你治。”

这声音是……

薛小成脸色惨白惨白,刷的一下松开了她,玲珑抽身起来,往前看去,白萧笙一步步走来,面带寒霜。她隐隐察觉后面也有人,一眼撇去,南宫祤不知在后头站了多久,脸色也不太好。方才那些话,连她听了都起疙瘩,更不论白萧笙和南宫祤。

……还有,皇甫衍?

玲珑瞄着南宫祤身后的紫衣人影,心中顿时一沉。

“哪儿疼?”

白萧笙临风而立,问他。

没,不疼了。

薛小成只觉后背凉嗦嗦的,却是没敢这么说出口,不敢回头,嗫嚅道:“义……义父,我错了。”

“错在哪?”

“我不该带姐……”听到白萧笙沉闷的哼声,薛小成顿了顿,想到义父不喜玲珑,似乎也不喜他叫人姐姐,改了口:“带外人去那里。”

“很好,还知错。”听得他改口,白萧笙心里头又好受了些。

薛小成这才明白,义父向来是个有仇报仇有怨抱怨的人,方才生怒的原因,是他与别人过于亲近,而这个别人,还是杀师仇人之女。有缘,也有仇。

可是,薛小成又觉得气不过,说道:“义父,我有错我认罚,可有些人,明明在说谎,义父为何置之不理,为何不罚。”若他与姐姐亲近就得罚跪,那赵祤还和姐姐……是那种关系。

白萧笙也知薛小成指谁,更知南宫祤与这个晋国公主绝不止会是朋友,但这些,白萧笙不关心也管不着,只凝声道:“他与你,不一样。”

薛小成心道,对,是不一样。

人家是夏朝君王,位高权重,义父哪里敢罚。还有另一个,晋国皇帝,怕是没有谁敢让皇帝下跪受罚,从来都只罚他一人。

而南宫祤想的却是,他倒宁愿,师父能像对待薛小成一样待他,有对有错,有赏有罚。可惜,师父从来不会,即便犯再大的错,轻则重言几句,重则闭门不见。对薛小成就不一样,会打会骂,仿若对亲生儿子似的,而他,大概也是外人吧。

玲珑自白萧笙出现后,默然往后站远了一些,他们这派中内部之事,她不插手也不插嘴,但白萧笙还是注意到了她,很不悦道:“你怎还在这儿?”

嗯,她还在,还没滚出他的视线。

可她也很无奈,她是薛小成带进来的,现在薛小成跪在这儿,屁股都不敢挪一下,她怎么出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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