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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一片痴心

脑海混沌,像是有什么念想要冲窜出来一般,搅的她痛苦难当,头皮绷得极紧,很疼,很难受,她努力想去保持清醒,眼皮却异常沉重,怎么都抬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脑海渐渐收回平静,玲珑才慢慢有些知觉,顿时,她又察觉自己无法动弹,无论怎么使劲,都无济于事,她刚抚平的心跳又提了起来,她稍是慌神,莫非自己还在做梦?在梦里挣扎?

可不对,意识这么清醒,和她常常有过的梦魇不一样。

难道,被绑了?

念头一串出,她反倒没那么紧张了,稍稍放松了一下,尝试着把这种难受恐惧的感觉从心中散去,很快平静后,她又觉不对劲——自己仅仅只是动弹不得。

感觉听觉都很正常,她只知周围冷的很,总有一股寒意扑面而来,她顿时心中凉透,有个不太正常的想法,白萧笙不会把她冰封了吧?

越想越是有这个可能。

她试图再动弹,仍是无济于事,不免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忽既,隐隐约约的,她这才听到一些稀碎的响动,一抹沉重的嗓音传进耳内,她突然撵了撵双眉。

“短短一夜,寸草无生的冰洞竟生出几株草芽,我百思不得其解,方才同那白衣女子比武,我忽然想起来,昨日,冥解忧去过冰洞,那时她的手上,便曾染了血。”

玲珑想起来有这么回事,昨日进入冰洞蹲在一个角落,她手掌无意被冰刃伤到,流了血,还引出了血鼩。

“师父的意思是,”又有一道声音响起:“她的血能解毒?”沉顿片刻,最后又是持疑嗤声:“这未免也太荒唐了些。”

听到这磁性迷人的声线,玲珑终于明白,敢情白萧笙抓她来,就是来给自己徒弟献血的。

不得不说,她也觉荒唐。

“不试试,怎知是荒唐。”白萧笙低首,撇了睡在石板上的人一眼:“她的血,能让血鼩甘之如饴,着实奇异,无尘誓死不肯透漏,必是此事同她性命相关。”

不曾想还是被白萧笙给发现了,玲珑此刻很是替薛小成叫屈,他那一掌终究算是白挨了。

白萧笙微微凝声:“霜花泪俗称以血养花,她的血,能令草木生根发芽,岂不是最好的养料。”

玲珑莫名咽了咽口水。

这比喻,不好。

白萧笙接着说:“依我猜,杀她取血,定可解你身上之毒。”

她心口处颤巍不已。

……什么情况?杀她取血?

那人似也是被震撼:“……杀她?”

“倒也不是杀。”

白萧笙声清悠然,玲珑定了定神,还好这老家伙不糊涂,却没料到,白萧笙下一句说道:“只是取人血一事,可大可小,要多了,人是会死的,你中毒已深,非她全部之血不可化解。”

对,这不是杀,这是要慢慢折磨,让她慢慢流血而死啊,这老家伙,忒心狠,忒毒辣了吧。不过是搁着上辈宿仇,至于如此尖酸刻薄歹毒么?

薛小成说的对,落在他义父手中,只差给自己找一个好一点的死法,她有点后悔,早知当时不该好奇入了决谷,又在想,待会儿死后是不是还要扒皮抽筋,还能不能留个全尸了?

“师父将她带入此处,便已是打算要舍她的命,来救我的命?”那人提了音。

“不错。”

南宫祤看着躺在石板上昏迷的人,咽了咽,他的声音略带沉重:“师父可还有别的法子?”

“玉长情缺了一味药引,虽能解百毒,但对霜花泪见效甚微,我翻遍历代古籍,仍是束手无策。”白萧笙微微沉了沉音:“无论是否可行,杀她取血,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玲珑沉思良久,他们这门派不止人人变态,且门规奇怪的很,程不识一脉制毒,白萧笙一脉专解毒,真是相生相克。

只是,她心里头有点乱,今日她在洞中取剑时,白萧笙嗤之以鼻豪气冲天说出“凭他?”两字,足以可见其态度,程不识虽是白萧笙师叔,但白萧笙同样是瞧不起的,根本不像现在那么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她不是很肯定,难道区区霜花泪,真的竟把白萧笙难倒了?

末久,南宫祤神情复杂,再度沉声道:“我不能杀她。”

听及此,玲珑默默点头,还算有点良心。

“白衣女子武功高强,少有人能敌,冥解忧若死在这里,那女子不会罢休。”

玲珑心底又凉了凉,良心一定是被阿狸吃没了,不是不能杀,到底是有顾忌。

默然叹了口气,那位龙姑娘也不好说,神出鬼没,时灵时不灵的,比如现在正经历生死关头,也不见龙姑娘来救。

她现在六神无主,很怕好不好。

白萧笙轻挑眉色:“你是怕那姓龙的女子找你麻烦?”

“我曾设计擒过那女子一次,她必记恨于我,那女子若想杀人,花忍也非其对手。”南宫祤仍是会时常想起很多年前与白衣女子的初遇,一根银针朝差点封他性命,更不论多月前,白衣女子在牢狱中突破境界,还将看守天牢的数名高手击败。那女子若真想杀一个人,便是有百万大军阻挡,也仍然能往前取人性命。

玲珑却是满心惊讶,难得南宫祤承认花忍技不如人,只是,他使计擒那女子?何时?她怎么不知?

“我曾听你太师父提起,明皇豢养了大批能人异士,那些人常在黑夜中行踏无影,且善隐身匿迹,那姓龙的女子,行踪诡异,飘渺无影,倒与那些人颇有几分契合。”白萧笙看了眼石板上昏迷的玲珑:“冥解忧是明皇之女,身边有如此高手,也不奇怪。”

南宫祤颇有惊色:“莫非太师父对那些人也有所了解?”

“不清楚,只是你太师父被召入宫之后,有一次急匆匆回来,当时对我提过一嘴,叫我以后若见到他们,必绕道而行,后来明皇一死,这群人也就销声匿迹了。”白萧笙眉色迟疑,道:“不过,那白衣女子的行事风格,全然不见对她尊卑惧畏,可见,她即便是明皇之女,也并非受那些人待见。”

南宫祤此刻但听自己师父的语气,似乎根本不认为冥解忧与白衣女子是同伙,可他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白衣女子与她几乎是如影随形,也曾几番救她性命。”

“这便是了。”白萧笙想起那白衣女子丝毫不畏,三番两次从冥解忧手中夺剑,对这东西似是志在必得,便深觉疑惑,他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也许他们,仅仅只是让她活着,才派个人跟着她罢了,其他事情,那位姓龙的女子,看起来并不会操心。”

南宫祤面容微动,再是震撼,仅仅只是让她活着,不管其他事情,这个可能,他从来不曾想过。难道这么多年,他一直想错她与枭鹰羽的关系了么?

那些人,让她活着,有什么意义?

白萧笙接着道:“眼下,冥解忧是唯一的解药,不取她血,你就得死,若那白衣女子因此找你麻烦,我必当全力护你。”

南宫祤回了神,眉眼若隐,说了句:“多谢师父。”

玲珑在心里吐槽,白萧笙这老家伙,真是玩的一手好牌,不论是心理战术,还是谈吐言语,远甩别人几条街,教唆徒弟杀人还得谢谢他成全。

这个破门派,都什么变态人!

“你与她关系匪浅,我知道。”白萧笙又说了一句。

南宫祤凝住了片刻,他知道师父素来不喜花心多情之人,对自己父王更是仇视,因此也一向不喜自己。自己已有妻子,若是无缘无故招惹一个女子,只怕让师父更不悦,一念过后,他解释道:“我与她,只是仅仅相识。”

白萧笙看了南宫祤一眼,他觉得自己的眼睛雪亮并不瞎,有些事看得清。

他们仨之中,无尘的性子,最为跳脱,喜怒哀乐都在脸上,有护她之心便不会隐瞒,挨一掌都是便宜了。

而皇甫衍,初见时,他觉得这孩子颇为聪慧灵性,带着少年的天真稚气,也挺讨人喜欢,他教的也很尽心尽力。可惜,自从皇甫衍为帝后,往来颇少,再无半点亲近,尤其这么些年来皇甫衍的作风,令他很是不喜,疏远之心是越发的重。他知道,身为帝王者,难免有些傲骨,到如今,待他这师父恐怕也只剩下尊师重道和客套二字了。

至于南宫祤,虽是心爱之人的亲生儿子,但毕竟也留着别人的血,很多方跟他那个父王很像,尤其从小心思颇重,一个十岁孩童,面对一个要带走母亲的生人,不惧不慌,仅凭一块玉佩,还能问出是不是母亲的朋友。

正常情况下,若知道自己母亲心中并不忠于自己父亲,多半会愤怒羞耻,可南宫祤不仅不阻拦自己带走人,还极力掩饰此事,将掉包安排得滴水不漏,不像那年纪该有的行事手段,他心中对这小孩不是很喜欢,可毕竟是她儿子,他不能不顾。

这孩子即便拜他为师,也总多有顾忌,既怕他又敬他又想与他亲近,但心底有什么话,却从不与人开口述说,譬如现下身中剧毒,仍是不急不慌,硬撑至此,这一点,也是他着实所不喜的。

总之这三人,都有他不喜之处,没一个可以省心的。

白萧笙抽回思绪,声音儒雅轻飘过来:“有些事,由我来做,恐是不妥。”

南宫祤不明何意,却又见白萧笙随手丢了一把匕首嵌入在地上,云淡风轻的补充:“是否要动手,由你自己选吧,她中了药,不会感受到任何痛楚。”

玲珑再也忍不了,破口大骂,去你他娘的没痛楚,她现在除了不能动,可什么都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只差睁开眼睛坐听你们密谋谈论。

瞄着玲珑所躺的方向,南宫祤眼色越是复杂几分——师父之意,是让他亲自动手取血。

白萧笙身影散漫,走到石门边,觉得还漏了什么,有必要交代一番,便淡冷了声道:“如果你死了,她也不会活着出来。”

听得这句,南宫祤面色有些惨白,言下之意,已经说的明白,就算他不动手,师父也不会放过她,不论怎样,她都得死。

看着白萧笙快要离去的背影,南宫祤终是不忍道:“师父之意,我不明白,只因上辈宿仇,师父便要她非死不可么?”

白萧笙步伐略停:“现在要她死的人,是你。”

“一定要我动手么?”

听得他的质问,白萧笙倒是有些满意之色,他对这女子,虽忌惮,却又有一丝怜惜之心,至于是否会舍她取血,很难说。

白萧笙往后轻撇,下了重话:“杀人不难,你若连这点果断也没有,跟你父亲比起来,实在是差太远了。”

提起他父亲,白萧笙竟然有些嘲讽奚落,他更是没任何反驳的言语。

舍下最后一句话,白萧笙走了出去,顺带还有一道石门关上的响动,这一声响,让南宫祤很明白,不论如何结果,只有他,才能从这里活着走出去。

薛小成护着冥解忧,又是罚跪又是挨打,而他昨日护着冥解忧,让师父瞧出了什么端倪,而今,对他的惩罚,更难百倍。

非要逼他在女人和他性命之间抉择,给他这样的难题。

若是不动手,他自己活不了命。

若是动手,她也许会死,而今后他在自己师父心目中,也就跟父王一样,对自己的女人狠下杀手,薄情寡义,狠辣无情。

这样的抉择……

不,不是选择,而是他要活着,只有一条路,他撇向了那把匕首。

玲珑冒了冷汗,心里头咬牙切齿,把白萧笙那老家伙骂了千百万回,逼徒弟杀人保命,她还是头一遭遇见,这是看自己徒弟有多不顺眼?

让她死也就罢了,竟然还让南宫祤亲自动手,她有理由怀疑,绝对是故意这样对她,让她慢慢感受临死无助的恐惧。

她有些苦笑,从始至终,他从不信她会不求回报救他,而她也不信,他会念及一点情分,真的不杀自己。

在生命面前,很多东西,是很难经得住考验的,他若一死,舍弃的不止是他的命,还有整个夏朝。这样二选一的抉择,傻瓜都知道肯定要保证自己先活命,什么狠不狠心无不无情爱不爱的,根本丝毫不值。

只可惜,她死的也太窝囊了些。

她狠狠骂自己,关玲珑啊关玲珑,叫你自己太作,她又暗暗发誓,南宫祤,这一刀下去,只要你敢动了手,不管放她一半的血还是全部,不管她还能不能活命,不管能不能解毒,若她还活着,一定向你索命,若死了,做鬼也必纠缠你。

许久,耳边一直没有动静,让她有点不安,过了一会儿,突然听到有细微的脚步声,想来,是南宫祤走了过来。

而这脚步声很快在耳畔近处停下,她更不安心了。

额上汗珠又多了几滴,既怕他一刀痛快扎下来她立即丢命,更怕他慢慢动手让她流血而死,想到此,她全身颤冷,不念在心中念念叨叨,她不想死的这么凄凄惨惨戚戚。

许是咒语颇有成效,她左手食指动了动,这一微末的动作,南宫祤也意外瞧见,眉头一捻,想了些什么,他便再开始走近她。

玲珑稳住自己异常的心跳声,努力让自己能动弹,忽然再听到他过来的脚步声,心脏搏动再次加快,似乎就要跳突出来。

她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我可以为你舍命,但你不能动手杀我。

忽的,她心底嘶吼了一声,只觉周身血脉都打通了似的,气血翻涌,沸气腾腾,她突然的一下睁开了眼睛。她摸了摸自己脸蛋,松了口气,还好,还有知觉,还能动,然后,她又撇了眼旁边。

他站在她一步之处。

她稳住的心跳又窜了起来,连爬带摸往后边翻了身,却不料她所躺的地方是一块窄小的石板,刚好容得下一人,此刻她吓的一翻身,华丽丽的滚了下去。

她趴在地上,轻音一声,腰疼。

南宫祤见此,亦是吃惊,信步至她旁侧,蹲了腰下来,这洞口湿凉,她却满额汗珠,像做了什么噩梦似的惊慌恐惧,他心里头很是不忍,正想去拉她一下,却不料她瞳孔微收,见他如野兽,一缩手,溜的比兔子还快。

她也不顾疼了,迅速爬起来,悄无声息的走到一边,离他远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还打笑说:“这床,有点小,赵公子见笑了。”

“见多了,习惯了。”他语气极为平淡,虽然她这样子是挺出糗,他再过去靠近几步,她却又溜开了些。

放望四周,除了石壁还是石壁,不知出口在何处,她绕着石洞边缘绕圈,时不时拿手探着石壁。而他也发现她总是有意避开他,故意不与他近身,只要他一靠近,她就走远。

怎么,怕他?

几次之后,他放弃了追逐,不再走动了,皱眉道:“你在做什么?”

“这洞口风格怪异,我欣赏欣赏。”她敷衍应承,才会不告诉他,她在找出口,再待下去,必是尸骨无存,很危险的好不好。

他静默的看着她:“没用的,这石门只能从外打开。”

仿佛在告诉她,她已经没了任何生路,识相点,就别再垂死挣扎。

她不信:“一般机关设计,没人蠢到会把自己锁死的。”

“这些洞口,是用来关押的,师父不会蠢到在里面预留出口。”

“关押你?”

南宫祤白了她一眼:“是牲畜。”话一出口,又觉得是在骂自己,他解释道:“师父常用牲畜试毒试丹药。”

她轻嗤笑了一声:“所以,咱们现在,就跟牲畜一样,任人宰割。”

他想了些什么,忽然再次走近她,她果然又溜达到另一处,地面上有把匕首,他在靠近她的时候,不小心踢到,然后无意间捡了起来。

她眼睛一瞄,心跳提速,溜得更远。

他很是不满:“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

“这洞口冷,我走路热身。”

他不再围着她绕圈,像捉小鸡似的,他走了几步,坐在了石板上,对她道:“过来。”

玲珑斜了他一眼,仿佛当她傻一样的,这个破地方,她可没把他的话当命令,却还是问道:“我为何要过去?”

他把匕首随手嵌在石板缝口,又道:“你不是说冷么,也许我身边,会暖着一点。”

她扶着墙,差点没站稳。

这蹩脚的理由,是不可能把她骗过去任人宰杀的。

她懒得理他,丝毫不死心,又四处查看了一遍,依旧无果,果真找不到出口,她拿手敲了敲石壁,思绪万千,忽然有了念头,她心底忍不住,旋身一转,问他道:“我在这里说话,白萧笙能不能听得见?”

“不清楚。”他给她三个字答复,毕竟,他以前也没有在这里被关过。

却没想,玲珑一转身,瞎指一个方位,出口狠骂道:“白萧笙,你这老匹夫,老贼子,待我出去,我一定让龙姐姐破了你的水阵,再拆了你的院子,把你当牲畜关起来,看你如何嚣张。”

“老滑头,糟老头,你听见没有?再不放我出去,你的什么水阵丹药,可都保不住了,还有你这爱徒,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把他杀了。”

玲珑踢了一脚石壁:“老东西。”

……

南宫祤听得是目瞪口呆,这女子当起泼妇来,也很是一绝。

骂完之后,玲珑闭了嘴,闷闷不乐,一回身,便又看着他,他依然端坐,她绕着圈圈端详着他,却不过去,而他被人这般观赏,自然不悦,道:“你再怎么看,我也不知如何出去。”

她摇首道:“命在旦夕,赵公子仍镇定自若,我是佩服。”

临死关头,不慌不乱,还自带威严气势,不愧是她口口声声说喜欢的男人,方才出糗,大概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也许,他没想动手,不然早就一把飞剑丢过来取她性命。

“这话,也不妨送给你。”他音轻飘:“你早就醒了,也知道我要做什么。”

所以,她才处处避着他。

“可你一直没动手。”

他眯了眯眼睛,望着她,亦是非常坦诚:“若你没醒,我会杀了你,你也不会痛苦,但你醒了,却不能动手了。”

她心口跳了跳,亏她刚刚心底还夸他是君子,下一句就给她打脸,果然是没半点良心,她丝毫不怀疑他这句话的真假,但她却不是很明白:“为何不能动手?”

“你死前,也许我应该给你留点面子。”一言不发直接动手毕竟太过狠辣血腥,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再看她反应,岂不是更好玩。

“在你面前,面子这种东西,我早就荡然无存,你何必顾虑。”她扬了扬眼角。

他对于她的这种自知之明,也是默许,沉吟了半久,才问:“你的血,真可解毒?”

想确认是否可行,避免误杀,这点她很理解,当然也诚恳用一个字回答:“能。”

他立即又问:“那你会怎样?”

“我么,我自然是往棺材里一躺,十六年后,又是一条红颜祸水。”她摸了摸袖箭,好在白萧笙没搜身,她该有的东西全都还在。

南宫祤心知自己师父并非心慈手软之人,与冥解忧又有上辈宿仇,自然不会太在意她生死,若真有其它法子,师父也不会迫到要他杀人取血的地步。

如今,虽然听到她亲口承认可行,他还是此事觉得荒谬,但又不得不承认,她这样子,并不是撒谎,难怪,薛小成宁愿挨打,也宁倔不说。

如今想来,才觉薛小成是真的有护她性命的决心。

玲珑站了许久,方才一摔,腰还挺疼的,此刻又抬头,琢磨着他的脸色,他似乎已经信了她所说的话,然后,他便没再说话了。瞧着他这样,她心底竟生出一丝怜悯心软,心中很乱,她不知道自己做的正不正确,但没办法,话已出口,把牙一咬,只能继续下去。

不知他想了什么,忽然把目光抬起来,刺冷冷道:“临死前,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或者,想做的?”

果然,在想着怎么杀她。

“和你一起被关在这里,也许我应该喝酒助兴,一醉方休,难得赵公子你也有被人拿捏欺负,束手无策的时候。”玲珑望了他一眼,旋即,又瞥见他手边的匕首,她若有所思。

“此处无酒,让你失望了。”他眼眸稍暗,同她相处很久,也有几次同她共饮,却从不知她一醉方休起来会是何模样。

她眉清目笑:“但此处有你,也足够了。”

他的目光移了移,定在她身上,他一直琢磨不透她,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都已亲口说出要杀她这种话,她却还如此不正经。他沉声道:“命都快丢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她摸了摸袖子,开口:“怎么是玩笑,临终之前,再不说,今生今世便没了机会,其实,我待你有一片痴心。”

“这话,我怎么听着不真。”他瞄了瞄她的动作:“如何证明?”

她伸出三根指头:“日月可鉴,我关玲珑痴情于面前之人,句句真心,若有一句虚言假语,便与自己心爱之人生离死别。”

听着她这话,他微微扬了扬嘴角,为了保命,她可是无所不用其极,他道:“如此,你上次所发毒誓,不该对我有非分之想,现在该应验了,但此刻却并无天雷劈你,可见这些毒誓,不定有用。”

玲珑抽了抽嘴角:“感情之事,只可意会,你总不能,让我剖心挖肺来证明。”旋即,她叹了口气:“很可惜,你心中有别人,自然瞧不见我这颗痴心。”

他冷道:“你口口声声说钟情于我,却又时时刻刻想着勾搭个好人嫁了,你心猿意马,痴从何来。”

“我与薛小成清清白白,你别诬陷我。”再说,她也从没承认薛小成是好人。

“薛小成,你只怕看不上。”他抬眸,补了后头一句:“我说的,是皇甫衍。”

对于前一句,玲珑默然点头,确实,薛小成那小子只能伶出来打架,然后找点乐子玩得开心,其他的,她根本不去想。

至于最后那一句,提到那人,她按了按跳动的心口,这一瞬间突如其来的话,让她很难去对那个人定义什么,总之,那人又倔又傲又不听劝的,很难缠,她只能道:“我跟他,一点都不熟。”

不熟么?

他怎么都不认同,清亮了目光,他又提了一个人名:“那韩馀夫蒙,你也不熟么?”

玲珑抬头看他,面色微寒。

这个人,是她最怕人提起的。

哪怕她记忆不全,却还是会偶尔感受到,那种潜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撕心椎骨之痛,仿若有什么东西,是她原本不该忘了的。

南宫祤看着她的手被握的极紧,甚至还有些颤抖,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果然,真正在乎的人,表现是不一样的,片刻,他才继续说下去:“他在九泉之下,当真希望你再嫁?”

他还特意咬重了九泉之下四字。

她微微闭上眼睛,她明白,他提及韩馀夫蒙是何意,想打击她,想找出证据证明,冥解忧有过的男人,多了去,又怎会对他有丝毫用心。

可是,她是关玲珑。

尽管在他眼里,并无区别。

可是,有些话,她自己可以说,别人可以说,但唯独,他是不可以说,不能说,也不可以这样步步试探她,出口伤人。

实比锥心之痛更难。

待她平复心情再睁开,松开紧绷的手,下一息,却是轻笑出了声,只说:“与陈王后逞口舌之快,是我不对,你对我的话不必反复提醒又鞭策,至于你说的这个人,我早就忘的一干二净了,我往后如何,不由一个死人说了算。”

他收回视线,却是轻轻一嘲,第一次提及这人,她怒极出口赶他,眼下再次提及,她却是故作坦然,装作无事,把自己彰显得薄情至极。他突然明白,这也许才是她对待感情应该有的认真,会生气,会怒,会遮掩,而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表达出来的痴情心意。

她一次次对他所言的钟情,什么都不是,不过是她一时兴起,需要而已。

他轻轻凉凉道:“忘了,不代表不存在。”

清了清嗓子,她将方才的言语抛于脑后,收了收袖子,才道:“我不想在你面前谈及他,但我对你,却有用心,若你质疑我,真的一点都感受不到,你也可以拒绝我,也好断了我的痴心念想。”

听着她这不着调的临终善言,他只能感受到她不可一世的嚣张态度,仿佛在告诉他,她对他,有那么一点用心,但这点用心,在她心中并不会排在第一位,而且丝毫不会影响什么。

他亦是说道:“有些话,我无意伤你,却还是有必要一说,感情之事,是我最不屑也不想要的,不论你是否有真心,我并不那么在乎。”

她面有笑意,阮姑娘待他的真心或许比她更真,他也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有这样的前车之鉴,得到这样的答案也不足为奇了,这大底是对她最彻底的拒绝。

她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别扇:“临死前,你有何想对我说的,或者,想做的么?”

“确有一件。”他想了会儿,摆了摆衣衫,抬头道:“王后今日只是行事荒唐,并不是有意杀你。”

对,陈悯知不是有意,可要不是薛小成拉她一把,说不定,她就得无意死在陈悯知剑下了,瞧,她猜的准,他一定会为陈悯知说情。

她一笑了事:“小事而已,一个微乎其微的人,也没放心上。”

他先是嗤之以鼻,一个夏朝王后,在她眼中竟是微不足道,随后他皱眉:“你不计较?”

她轻展面容:“我记得,你曾特意叮嘱我,后宫之中,我动谁都可以,除了王后。”

“随意一语,你倒记得深。”

“你那不是随便一言,是警告。”

他声线略沉:“你不怪她,那你便是在怪我了,你若有何怨怼,可以提出来。”

“陈王后出身名门,心气高傲,多年来独坐后宫,而我一个出身乡下的女子,却骤得君王之宠,我是威胁,也是对她的折辱,她有意害我,在情理之中。”玲珑眉眼微谑,望向他:“而你,明知她善妒嫉恨,也知道她一定看不惯我,但你并未阻止,甚至推波助澜。”

他低了低眼眸,原还以为提及此事她至少会怒不可揭,却没想竟丝毫不在意,倒是还嬉皮笑脸,他能查出来她怎么进的宫,她也能瞧的出,他的提防试探。

不错,她初进宫时,他并不知她到底有何用意,自然需要一个人来扰乱她,陈悯知对他身边的女人如何心性,他最是清楚不过,那一句不可动王后,他也是怕陈悯知做的太过分迁怒于她,而她在晋国,以心狠手辣著称,他是怕万一……

可惜,不一样,跟他预想的不一样。

陈悯知明上不问琐事,实则暗中处处针对她和章惠,他是知道的,让她手抄佛经,埋下巫蛊之祸,趁她带纪思尔出宫故意去劫人,在春红楼对她剑剑杀招,还把茱萸推下楼,更甚,调换太后所赐汤药,散布她伤风败俗的谣言,这些他也全知道。

可他料不到,面对巫蛊之物,她想也没想就彻底销毁,丝毫不设心计反击,倒是用嚣张的态度找王后理论,还大言不惭的在佛堂面前祝他福寿安康。他不知,她讨厌喝药,身子颓败,不剩多少时日,他也不知,她对那些谣言说着当耳边风,其实是很在意的。可他更没想到,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便再收不住了……

陈悯知今日当他面动手,是他实所未料。

可无论她面对什么,她在他面前从未提过王后半点不是。

他不解道:“我纵着她,却有我的不是,但你任她胡为,不为自己有半句辩驳,只仅仅因我说过这样一句话么?”

玲珑摇首:“你们再怎么不合,她毕竟也是夏朝王后,除非她罪大恶极,你定会首选维护她,我不大爱动脑,懒得花心思做什么,只要她所做的在我容忍范围之内,当给你个面子。”

“她要杀你,也在你的容忍之内?”他挑了眉色,有那么瞬间,看不透她。

“想要我死的人,数不清,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现在,连你也要我死了,反正啊,你们总有无数的理由,认定我该死,习惯了,我根本不在乎。”玲珑想起从夏至晋来一路的种种,她的仇家,不计其数,有些露出了杀意,有些还不曾出现。玲珑声音微轻,抬眸道:“我该说的说完了,你是不是要动手了?”

而听到最后,他已是面色动容,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他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容得下她,这也是他一直不曾公开她身份的原因,相较于她的故意接近,他已足够仁慈。

他端然坐正,只抬了下手,朝着她道:“过来。”

“我为何要过去?”她仍有警惕。

对于她的屡次不为所动,他已很是不耐,没了好言好语:“让你过来就过来。”

他这番语气,她深刻怀疑,他是不是剧毒快要发作,狂躁不安,不然,他说过去就过去?然后顺手把她宰了?

她敛了敛神色:“让我过去可以,你把匕首丢过来,不然我不放心。”

他看向她,音轻如:“你是怕我?”

“怕,当然怕。”他虽然中了毒,但若论身手,也是可以一刀抹她脖子,她得赌一次命,白萧笙那老滑头,她必须得好好诅咒一番。

听得出她极其敷衍的语气,又见她手握得极紧,仿若下一息他敢做什么,她就能把袖箭甩他身上,他哼道:“如此违心之言,你好意思说的出口。”

他知道,她刚刚睁眼醒来那片刻,是惊惧至极的,她是怕的,怕他会选择保命而毫不犹豫杀她,而现下,她这不是怕,根本是要先下手为强。

她撇到他看她手腕袖箭的眼神,倒是一点不惧,她放了口气,把手挪下来,只是,很奇怪,越是在心上的人,越计较得失,越难经得起玩笑。

他把身边的匕首拔了出来,握着刀柄,指腹在锋刃上轻滑而过,他说:“你认定,我会杀你。”

“是。”她承认:“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你也许会念旧,可你是夏朝之主,夏朝内有端王复生代渠叛乱为忧,外有晋国高骊为患,月前奴桑旧将又在宫中上演了一场好戏,如今最是紧要关头,你若把自己的命丢在这里,不仅对不起夏朝列祖列宗,也对不起你自己多年心血,你活着,早就不是为你自己了。”

他不得不说,这个女人,很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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