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不知是因为第一夜宿在仇家,还是因为什么,容兰若并没有睡意,眼神有些空洞的望向窗外,夜色冰冷,屋内烛火的温度也不敌它。
外面,容家的更夫已经打过二更,云时还在容兰若外间的软榻上守夜。
两个丫头已经商量好了,一人轮一天,虽然容兰若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但二人坚持让她也没有办法,有时候,她竟然觉得两个小丫头比她管的还要宽。
容兰若暗自笑了笑。
不知怎地,她的目光乍然间落在眼前摇曳的烛火上,火光不停晃动的样子让她忍不住寒颤,像极了来索命的死神挥动镰刀的业火,眼前模糊的火光又与记忆中那时隔多年的大火重合……
终于,在仇家度过的第一夜里,她的脑海里再次回忆起了当年青王府的一幕幕肃杀,时刻提醒着她这刻在骨子里的血海深仇——
那时候的她,才仅仅五岁,她的三妹青子晞和四弟青子枫一胎双生,刚刚出生不到半年。
“母妃,弟弟好可爱啊!”
年幼的青宇笙看着尚在襁褓里的婴儿,勉强掂着脚站在青子枫的摇篮旁,笑着看青王妃摇着摇篮,轻声哄弟弟睡觉。
“笙儿,这么喜欢弟弟吗?让琪儿听了,可要生气了。”青王妃叶怀琳眸光似水,温柔的在一旁抚着青宇笙的额头,笑着道。
青宇笙年幼时是个天真活泼,开朗爱笑的姑娘,一听叶怀琳这话,顿时撅嘴不满的反驳道:“二妹妹只会哭啦!让她听到,又要磨得我耳朵要聋了!可不要让她听到。”
叶怀琳宠溺的笑笑,又无奈的笑了青宇笙一句:“傻丫头!”
旋即,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叶怀琳却露出愁容,尤为语重心长的叹道:“笙儿,你要记住,若是以后母妃和父王都不在了,你身为长姐,要替你父王担起这一家之主的责任,好好照顾琪儿和刚出生的弟弟妹妹啊,知道么……”
彼时青宇笙尚年幼,并不明白叶怀琳为何突然这幅神色,又为何会这样说,只是有些疑惑的问道:“母妃,你和父王要去哪呀?”
“母妃……只是打个比喻,你是长姐,一定要保护好他们,知道吗?”
叶怀琳敛了眼眉,似是无比沉重的说出这几句,殊不知她的心里溢满了对青宇笙的愧疚。
闻之,青宇笙乖巧的点了点头,道:“嗯,笙儿记住了,我一定会的。”
“乖孩子。”
叶怀琳沉默半响,才咬着牙吐出这几个字,待青宇笙转过头看向尚在襁褓的青子枫,叶怀琳竟哽咽的落下了泪。
现在想想,她似是早已经料到即将要发生的那场灾难。
许是当时太过稚小,青宇笙并不能理解叶怀琳那欲言又止的心情,可当她亲眼目睹那场灭顶之灾的时候,却以及已经太晚了……
她永远记得那夜漆黑,她幼小的心灵还未从乳娘的死中挣扎出来,仅凭借着小小的身躯一路逃回了青王府。
却看见那好似带着死神镰刀的容程手里拿着那明晃晃的圣旨出现在青王府门口,脸上还带着那春风得意的笑容,还伪善的说着:“青大哥,接旨吧!”
躲在人群后面的青宇笙就看见她的父王缓缓地双膝跪地,脸上是早已接受了命运的审判般的毫无生意。
容程一展圣旨,冷冷开口:“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青天诚身为正一品王爷,手握重权,不思江山社稷,私自勾结卫寇,意图谋反,叶怀琳身为王妃,知情不报,罪加一等。今朕初登基,念其青氏乃阮江三朝老臣,特赐其不杀之恩,青天诚、叶怀琳及其子女贬为庶人,远放边疆,青王府其他家奴侍婢赐死,钦此。”
圣旨一落,青天诚脸色一白,他自己虽然早有猜测,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没想到,这三朝基业就如此断送在他手上……
叶怀琳在他身侧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传递着手心的温度,青天诚转向她,认命似的闭上了眼,宽慰地一笑,也释然了。
事已至此,他不想辩解,他对当今圣上那个只会使手段弑父篡位的昏君和那个假情假意的兄弟容程,也已经……没什么好期待的了。
遂将双手平举过头顶,认真的低下了头去,平静地道:“臣领旨,谢恩。”
青宇笙如何也忘不了,她在亲眼见证了乳娘的死后,好不容易逃回了青王府,却又再一次见证了容程的血腥屠杀!
这回已经不是那些黑衣覆面的江湖人士了,而是圣上亲令的皇家军队。这些冰冷的禁卫军彷佛都已经没有了人性,只因为披上了那张皇家的铠甲,便对一个个手无寸铁的宫奴婢女痛下杀手!
她还记得,叶怀琳含泪喊出的那些话:“容程,你狠!踩着我青王府上位!早晚有一日,你会遭报应的!”
容程也不再伪装,当他将自己隐藏恁久的本性终于暴露,彼时的青宇笙才恍然,容程的面具下是怎样一副丑恶的嘴脸。却听他道:“哼!不如此,现在哪有青天诚跪在我脚下的一刻?我当初就发过誓,一定要让你们青王府身败名裂,我不仅要搞垮你们青王府,还有那个总跟我作对的白谨成,都要死,我才会是将来朝野上下那个最具权力的人!哈哈哈哈……”
“想不到你竟然还有如此野心,我真是瞎了眼,竟然还以为你是一个心胸坦荡的人!”叶怀琳愤恨道。
“你以为?你凭什么以为?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哼!也不妨告诉你,想你们死的人可不止我容程一个!”
叶怀琳瞪大了双眼,就连青天诚那平静如斯的脸上也露出几分讶异。
“是我们的错,错信了你!但我青王府过去所做的一切,我们绝不后悔!”叶怀琳紧紧的搂住了青天诚,含恨喊出了这最后一句……
之后就是一场凶残血腥的屠杀,满院子跪着的宫婢奴才,皆一个一个地倒在那些手持长刀地护卫队身下,满院……血流成河。
青宇笙的泪水爬了满脸,早已经哭不出声来,双腿颤巍巍地已经支撑不住她柔弱的身段,她一手扶墙一手掩面的跪了下去,原来……心碎到极致是没有声音的……
她不懂,为何那些皇家的军队收割一条性命竟如此简单,丝毫没有负罪感,明明……明明那也是阮江的百姓啊……
当时年幼的她满脑子都是那血色无边的场景,触目惊心。
而就在青天诚和叶怀琳被收押的那一天当夜,传出了青王爷和青王妃在狱中双双畏罪自杀的消息。
当已经逃离这个罪恶之地的青宇笙在路上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平静的没有再落泪,甚至没有一丝惊讶的情绪。因为,是她亲手递上那杯能带走他们性命的鸩酒,也是她亲眼在狱中看见,她的父王和母后是如何从容的喝下那杯毒酒,自绝于此。
她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想从父王嘴里得到什么消息,能让她的父王宁愿自己了结也绝不落入他们手里。
没错,青宇笙在楚殿势力的帮扶下,悄悄地走了一趟大狱。
在狱中,青天诚深知自己将面临什么样的刑讯,但他的选择却是——他所保护着的秘密宁死也绝不透露于世。临去之时将一块看起来有些古朴的玉石交到她手上,上面似是歪歪扭扭的刻了一个“笙”字,只是有几处摩擦已经将上面的磨痕擦掉了,看起来又非常像一个“竺”字。
青天诚交代她一定要妥善的保管这块石头,对她、对青家人都意义非凡,青宇笙便将它取绳串起挂在心口,便见青天诚与叶怀琳手执手饮下了那杯毒酒……
“傻丫头,记得答应母妃的话。”
隐约间,她还能听见叶怀琳临去前的叮嘱。
“嗯……笙儿记得。”青宇笙直直地跪在二人面前,泪流满面,却死死的咬牙不让自己哭出声。
“青宇笙在此立誓!只要我活着,我一定!一辈子护着弟弟妹妹,不让他们受一点伤害!”青宇笙的头重重的沉了下去,良久。
青天诚自知这是一场早就谋划好了的阴谋,不仅仅是容程,还有不少人在等着他口中的消息。他聪明如斯,自然知道自已手里有什么烫手山芋,所以宁死他也不会让他们得逞,这也是他曾经欠下那个人的……
早年青天诚便与五大世家之首的楚殿主楚远溪私交甚笃,那些能在外面悄无声息的将送青宇笙进入大牢,让他们父女能见上最后一面的人也正是楚殿的人。因为五大世家一早游离于三国之外,不受三国管辖,所以青天诚倒也放心将自己的子女托付给他们。
他们会派人安顿好一切,送她们前往谷荣国,那里将有青家人为她们保驾护航,是绝对安全的地方。
自离开之后,青宇笙便暗自做了一个决定,将几个妹妹安顿在了谷荣国,而她却孤身离去……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青宇笙的脸上再也不见了那天真孩子气般的笑容。
只是……青宇笙没想到,她那么快就违背了自己的誓言。
“小姐,你还没睡吗?”
原来是她反反复复的辗转难眠,惊醒了在门外守夜的云时。
“嗯。”容兰若轻声道:“想起了一些旧事……”
云时一时无言,她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却是能从坊间的流言晓得,当年的青王府满门忠烈,到最后究竟落了个什么下场,仅是听来都让人胆寒。
“云时,子枫一直都没有消息吗?”
“没有……”云时重重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