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若小师弟没死,你会做掌门吗。”
明水斋里透着温柔的橙光,一如当年。
蒲厢渔坐在屈梦觉身边,一只手撑着脑袋,近乎是贴着他的耳朵在讲。
老板抱了坛子酒,和两个杂役蹲在门口划拳,曾经那三个偷偷溜出山门讨酒喝的小家伙,如今有两个都成了南唐的大人物,剩下的那个嘛,也算是成了‘大’人物。老板偷偷望了一眼里面,笑的很苦涩,吧唧吧唧下嘴,跟小二们唠起以前的事。
整个厅子里只有一地空坛两个人,男的那位已然是醉了,敞着胸膛傻笑道:“会啊,你那么贪玩,小师弟又不出关,天人鬼三道只有我弄齐全了,师父自然牺牲我。”
女子披着件黑色大氅,是镇魔司的军制款,里面还披着一袭薄薄的白色道服,标志着天府帝都观星嗣星见巫。即使把号称滴酒不沾的镇魔司司座喝到快吐,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醉酒的表现,只是一座冰山,寒的渗人。但她那眼神,看一眼,便知道这人也醉了。
“那他若能活呢?”蒲厢渔淡淡道,今夜她说的话比在天府一年间说的话还要多。身旁的屈梦觉举着酒盏,眼神比前者更加迷离,思考了片刻,摇头道:“不会,他和他那徒弟一样,既然选了死,便活不成。”
“我记得他叫鹿谣,”蒲厢渔面若冰霜,“小时候见,还以为是我这类人,现在看,师弟眼光真好,天道有小叶子,鬼道有小王八蛋,人道这小家伙更是得了他真传,立足弱小,为人亲善,心思缜密,却不令人反感,他身上有股子让人聚集在他周围的力量,跟小师弟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若是怀藏大志,得贵人相助,定为巅巢之鸟。”
“可惜,若是命术两道中有一道天赋便是极好,”屈梦觉自嘲笑道,“不过飞不上山巅,不一定就长不出华丽的羽毛,哈,我一直觉得师父是最爱小师弟的,若他凑齐了天人鬼,掌门该是师弟才是。”
“第二代呢?”
“不行,既无半身之资,又无见鬼之力,只能走武道。”屈梦觉想了一下,“要不你来教他?”
三年前,正值西游的蒲厢渔做客花郡,满池艳丽,嘉宾助舞,听闻刘归井死讯,蒲厢渔一剑斩尽满池花蕊,成了唐梦琊之后第二个位列帝国七剑的女子。
此刻用一对灵眸看着她师兄,冷冰冰的脸和耐人寻味的眼神,屈司座没忍住,哽咽道:“阿渔,对不起。”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怪师兄,”蒲厢渔面无表情道,“三个小家伙知道吗?”
屈梦觉坐直了些,缓缓开口:“叶和知道,现在她应该已经在朝歌了,刘多在查,他嘴上不提,私下却动用禁术,甚至勾结十大凶灾,放妖魔入城,我若再拖,他迟早入魔,被红教盯上。至于鹿谣……”
“去年,我在天府见过他,”蒲厢渔回忆那天,鹿谣儿背着一大堆行囊,风尘仆仆的停在帝都城下,抬起头望着天府长明,不知是在看天,还是在看天府威严的城墙。
总之那天他好像很累,在商贩处买了块桂花糕便扭头,没有进城。
“三年,一共七次,只是因为我说了一个谎,从朝歌到不归关,来回六千里路,他走了七次。”屈梦觉闭上眼睛。“此事是该了解罢。”
“你恨师父吗。”蒲厢渔道。
“我不恨他,但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南宫空行至明水斋外,本想跟掌柜和小二们打个招呼,这时,天空淅淅沥沥的开始下起小雨,一碰,空原本举在半空的手和扬起的嘴角瞬间凝固,赶忙加紧了步子冲进大厅。
“师父!师伯。”
蒲厢渔与屈梦觉两人并肩坐着,空分不清此刻状况,只好如临大敌的戒备前者,谨慎道:“师父,发现目标了。”
屈梦觉头也不回:“拿着剑去找唐宇调兵,通知九天,封锁各方城门,镇魔司一级警戒,留下保护天月的人,其余封魔师全体出动,妖逆邪魔,格杀勿论。”
“师父……您……”南宫空犹豫。
“空儿,”屈梦觉这一声有说不尽的疲倦,“去吧,我随后就到。”
“是……”
南宫空快步离开,作为屈梦觉的大弟子,她以做事雷厉风行,滴水不漏而闻名,在镇魔司中有很高的威望,尤其是屈梦觉的小弟子洛九天,唯他师姐马首是瞻。
蒲厢渔淡淡道:“是个好苗子,怪不得齐天在她手下隐忍不发,约莫是不敢。”
屈梦觉喝完最后一盏酒,回头道:“帮师兄个忙。”
两人直直对视,蒲厢渔认真道:“事情结束后,我亲手杀他。”
“那逆徒是死是活与我无关罢,我是让你帮我照顾空儿和九天,”屈司座笑了,望着师妹道,“你以前跟他一样,心思纯净,现如今食了杀欲,变的越来越不像绿毛龟了。”
“你以前和你大徒弟一样,做事雷厉风行,绝不瞻前顾后,”蒲厢渔面若寒霜,望着师兄道,“你倒是越来越像他了。”
两人对视片刻,同时笑了起来。
蒲厢渔起身将外衣还给屈梦觉,又变回那座冰山,眼神坚决,直白道:“无需后顾,你若没做好,我会帮你收拾摊子,大可安心。”
屈梦觉将衣服裹紧了些,起身站在师妹身边,望着门外愈演愈大的疾雨,自嘲道:“不需要借红教的手,你唯一需要帮我收拾的摊子,就是在天塌下来的时候顶住,小师弟以前说过,他喜欢雨天,喜欢朝歌这座古城,我若是把它砸坏了,小师弟会难过。”
屈梦觉笑了笑,周身气息越来越强烈,只是讲了句话的功夫,一身酒气便全数被灵力蒸发,只剩下脸上还有些许醉意,自顾自的从柜台里拿了把黑伞,走到门口,老板和两个小二尊敬的与他让道,抬头忽然看见屈司座此刻的表情,震撼难当。
一柄长剑由天外召来,通体纯黑,鞘上刻着‘镇魔’二字,屈司座利落的将其握在手心,此刻城中传来几声轰鸣,疑似爆炸,远方有人喧闹,吵闹的很。
厅子里的蒲厢渔跑到门口喊道:“师兄,来年一起去天府吃桂花糕吧!”
外面的雨淅沥沥的,屈梦觉行至巷陌,听到这话顿身一下。
始终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