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接近九月底了,这个周末跟着放国庆了,苏意澜惆怅的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蒋婵。蒋婵也跟着叹了一口气,问道:
“你回去不?”
“不想回去。”
蒋婵听着,想了想,有些面露难色,还是坚定的说:
“那你跟我回家吧!我让我妈给你做好吃的。”
“不了,我得回去看看。”苏意澜温和的笑笑,说。
“来了之后要搬宿舍了,你早点,我们一起。”
“好!”
苏意澜下车的时候,小叔叔还没有来。她就站在桥头看,看着已经被围了起来的大河失去了以前气势磅礴颐指气昂的态势,转而一副低眉顺眼无比温顺的样子。好像曾经那几条人命从来不曾发生过一样。苏意澜看着面目全非的故土,小镇已经被淹了,往日像父亲胸膛般宽阔沉稳的大山上也多了一条新修的公路,远远望去就像纤夫肩上的勒痕。也像将军胸背上的刀疤,大山呢?真的像久经战场退下来的老蒋军,依旧沉稳却很疲惫。
大河现在看上去像个巨大的鱼塘,苏意澜仔细的找了找自家院子的位置,总觉得这里也是那里也是,末了,觉得算了,淹都淹了。
小叔叔来的时候是骑着他的摩托车来接的,苏意澜看到他矮胖身影在车上快乐的摇晃着过来,从心里替她高兴。小叔叔是个好人,敦厚老实热心肠,就是家里穷,二十七八了找不到媳妇儿。听着农村里人们的闲言碎语,苏意澜也好奇他急不急,偷偷的瞅他。看着他乐呵乐呵的,别人说他他还是乐呵乐呵的,突然就明白了,有什么关系呢?
吃完饭,苏意澜坐在姨奶奶家客厅里面看着电视,姨奶奶和妈妈和几个婶婶在旁边拉着家常,姨奶奶突然问:
“你们好久过去呢?”
“等意澜把这学期读完。”
“要的嘛,那边到底怎么样嘛?”姨老爷接着问。
……
他们还在说着什么,苏意澜好像懂了,后半段儿啥也没听进去,转身进进屋里,躺床上去了。
好像睡了很久,苏意澜还是没有睡着,想着自己家以前的院落,宽敞的房子,后山上黏糊糊的黄泥和这谷草把打紧烧成一二十斤的砖块儿,一坨一坨垒起来加上木料青瓦,白石灰黑水泥一抹,亮堂堂的,又一二百平米,两层,房前一个大庭院,足足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院子中间还有一颗樱桃树,边上是一棵桃子树,那两棵树从小陪着苏意澜,过完了一年又一年,这么些年,桃子没吃到几颗,樱桃倒是吃了一年又一年,苏意澜的夏天就是在那棵树上睡过来的。那可真是些个快活的日子啊。那个时候自己哭着吼着要青蛙,一家人大半夜的全员出动,妈妈提桶,她拎着小电筒,爸爸挽着裤子下田捉青蛙,捉完回来就挂在这棵樱桃树上,苏意澜不哭了,睡着了,第二天起来,青蛙跑得差不多了,苏意澜就哭,爸爸听见了从屋里走出来往樱桃树下掀开桶一看,毛都不剩一个,就指着妈妈骂,听这一骂,苏意澜就坐在屋前的椅子上拍着手乐。
后来水库搬迁要拆,外公外婆真是一点房产都不给,她家就这样净身出户,搬迁的时候也就拿了万把两万的人头费被懂撵西撵没地方住。只得去捡别人拆了的,还剩点屋顶的,自己安几个板儿,封几个条子,打理打理就当家了。
那个时候,父亲已经病入膏肓了,总是用拄着走路的小竹竿使劲的敲着地。骂母亲:
“我说当初出来修房子,你死命都不肯,全把些钱拿起去朝到你家爹啊妈塞,现在好了,自己连片瓦都没得,在这里捡别个的烂棚棚。”
父亲本来就喘不过气来,这么一气一说,就不停的咳嗽,咳完了看了一眼在外面冻的瑟瑟发抖缩在一团的三个孩子又扯着脖子说:
“你自己看哈,那三个娃娃可不可怜,我是要死的人了,这三个娃娃以后咋办。你妈老哈儿那么对那么好,咋一片瓦都没分给你还把你撵出来了,这三个娃儿造孽不?”说着又搭下眼皮,痛心疾首的喘着粗气。
母亲听不懂,也不想跟父亲吵,就笑嘻嘻的端着盆子拿着板凳坐在外边洗衣服。
“哎……那两个老的,听不懂人话,真的听得懂人话不得,这日子就好过了。要是跟别个家一样听得懂的,就一个就地安置,一个出去,到时候老了供他们,一家人房子也有了,钱也有了,那可能像现在,啥子都没得,连个住的地方都没得。”父亲气不过,叹了口气,又说:
“他们啊,还是对老二家最好,你这几年围到他们转,顾到他们,疼到他们,又怎么样了嘛。”
“哎……以后这三个娃娃咋个办哦,你不信就试嘛,到时候那两个老的动不得了,还是要跟到你,老大和老二那两家要管不得哦,理的不得理他们。”父亲说着说着又叹气起来。
苏意澜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想着这几年,一切都好像正如父亲预料的那样,没有房子住,以前的烂棚子也不允许住了,母亲走投无路,只得带着一家人去找了父亲的姑妈,也是借着搬迁的势,她家刚修了新房子,看着娘三个,刚死了爹,也不忍心,勉强给了他们一个房间。母亲和那个叔叔把它隔了一下,这样一家人也就差不多能睡下了。苏意澜回来了,没地睡,就只好跟小姑在她床上将就挤挤,那是第一次,苏意澜如此深刻的体会到寄人篱下的滋味,只是苏意澜不知道的是,
这只是个开始。
要走的那天早上,苏意澜在下面吃饭,妈妈很委屈的走过来,在自己面前抹眼泪,苏意澜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问:“怎么啦?”
母亲还是只抹着眼泪。
“他欺负你了?”苏意澜抬起头眼珠子等着母亲,掩饰不住愤怒。
“没,就是你姨姥爷。”妈妈抹了一回眼泪继续说:“泽儿不听话,在他们新买的门上划了几条口子,他们让赔,说再这样,就让我们搬走。”
“哎,人家也是借钱买的。”妈妈叹了口气补充道。
苏意澜听到这里,就像泄了气的气球,转而又愤怒起来,问母亲:“弟弟呢?”
“不晓得哦,被你姑老爷拿起棍棍不晓得撵哪里去了。”
过了一会儿,弟弟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苏意澜一把抓过她,拿起扫帚就揍,边揍边说:“让你惹事,让你不听话,让你惹事,让你不听话。”
弟弟小,六七岁,吃不住,疼的“哇哇”的惊叫,叫的外面坐着耍的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不敢过来拉。
打完了,苏意澜把扫帚往边上一扔,说:“以后别人家的东西别碰,再碰,我回来剥了你的皮。”
说完苏意澜提着包就走了,原本落了一件衣服在姨老爷家楼上也不去拿了。她谁都没让送,只是拉着弟弟往前走,走过拐角处,才心疼的蹲下来,硬把眼泪逼回心里,摸着弟弟手上已经转紫了的淤青,说:“痛不痛?”
弟弟缩了缩身子,打了个寒战,不敢看她。苏意澜鼻子一酸,别过脸去,抹了抹眼角渗出的泪,又转过脸来,轻轻的在他伤口上吹了吹,说:
“你在家里要乖,你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不要惹祸,不要让别人看不起自己。听到了没?”
弟弟又木讷的点了点头。苏意澜从包里抹出几块糖,又从自己的生活费里挤出五块钱,递给他,:“你乖一点,下次姐姐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弟弟看到糖果和钱高兴了起来,一蹦一跳的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