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意澜皱了皱眉,还是取下了耳机,清了清嗓子,问道:
“怎么啦?”
蒋婵耷拉着脑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我舅妈要嫁人了。”
“好撒!”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她要嫁给别人了。”
“你不是说他们很相爱吗?”
“再相爱也抵不过现实啊!”蒋婵抬起头,故作老成的看了一眼苏意澜。
苏意澜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只是伸出手去握了握她的手,想给她一点勇气。
蒋婵看到苏意澜紧握着自己的手,笑了笑说:“我没事,我现在都习惯了,我妈整天跟我婆婆他们吵,现在我都觉得无所谓了,他们的事情,我也管不了,也不想管!”
苏意澜看着他这副样子,心疼的说:“没事,没事的,会好的。”
蒋婵惨然一笑,眼睛也跟着亮晶晶的。
“我也想要一个手机。”
“跟你爸妈说撒。”
“我爸妈不会同意的。”
“就没有办法了吗?”
“我爸妈听我哥的,除非把我哥说动。”
“那你去跟你哥哥说呀!”
“他?他不会同意的。”蒋婵坐在那里,全身都透着无力。
苏意澜已是也想不到什么办法,只是沉默着。
苏意澜有时候写着写着,眼泪就留了出来,她抹了一把眼泪又继续写着。下课铃响了,苏意澜看了看练习册,一半都没写到,苏意澜突然就发疯了她一把把那一页给撕了下来,揉成一团横撇了出去。苏意澜很生气,她在气自己刚写着写着,又想起死去的人,他当时怎么给自己说的来着?对,他让自己关掉氧气瓶,她死活不肯,他就求自己,他说:
“澜儿,关,给爸爸关了,不哭,你要坚强。”
那个时候,苏意澜就站在门口,不敢看他,一直咬着自己的手背摇头,不敢让自己哭出来,也不想让自己掉眼泪。奶奶站在后面推她,把她往他那里推。她就拼命的往后躲,再往后躲。可是后面被奶奶和母亲堵住了,苏意澜退不了。
然后他就求自己,声音颤抖着求自己:“意澜,你要乖,要听话,不要哭,要坚强,要照顾好妈妈、弟弟和妹妹……”他很累,不断的喘着粗气又狠命的想要说下去:
“乖,幺儿,不哭,要坚强,以后这个家就靠你了……”
“咳咳……”他还想在说点什么,一口气没接上,就一直咳一直咳。
“儿啊,少说点,你说不得那么多话,省点力气。”奶奶在他的后背使劲的拍着,一边拍一边哭,一边哭还一边说。
“妈,你等我说,你等我说哦……我啦,说不到好多话了,也就这些了……这一家子都还小,她妈又主不到事,这一大家子啊……咋个办哦……哦……哦……”他说着说着就哭了,边哭还边再说:“幺儿,爸爸求你了,爸爸求你了呀……你来把氧气瓶给我关了啊……哦……哦……”那声音就像唱歌,那种人死时候的离歌。
苏意澜这个时候不哭了,也不往后面退了,就是站在那里,盯着他看,这是她才看清楚,这个小时候对他无比疼爱经常把她举过头顶视为掌上明珠,后来回来却坏了心肠常打的她爬身上青紫相间坐下去屁股痛躺下来背痛的人,这就是她冷战了三年,三年不喊他一声“爸”的人,他已经瘦的皮包骨只剩下凸出来两个眼珠子耷拉下来,要费很大力气才抬得起来看一眼自己了,他手上暴起来的一条条青筋已经把旁边拿仅剩的一层皮染青了,青的发着紫,他再也不是以前顶天立地、高大威猛、明朗睿智的父亲了,他、快要死了。
奶奶看着爸爸痛苦的样子,又抹了一把眼泪说:“我来,我来送我儿最后一程,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哟……天老爷哎……我白发人把黑发人给你送起来哦……”奶奶哭的挪不动步子,只能勉强弓着腰靠着墙要摸索着过来。
他眼皮动了一下,忙说:“妈哎……妈,你等澜儿来哦……你等她来……”
母亲要过去关,父亲已经闭上的双眼呼的睁开,用尽力气吼道:“你也别动,等澜儿来,……等她来……”说完瘫软了下去。
苏意澜这才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拧紧了氧气瓶。
苏意澜现在想,那个时候自己该跟他说点什么的,他那个时候还听得到的,他应该跟他说:“你要恨我,你一定要恨我啊!就像我恨你那样,恨得牙痒痒,巴不得上去咬着你就不放了你千万不要放过我,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苏意澜的眼泪掉出来了,母亲现在有了新人了,很快就要忘记他了,她突然好害怕,她不会忘记他的,怎么能够忘记他,自己是恨他的,对,恨他,就可以不要忘记他。谁也不能忘记他,母亲也不能。苏意澜的眼泪又掉下来了,有些事情,她终究是无能为力的,哪怕她还在拼命的想守住些什么。
苏意澜把手机的音量调的更大声了,想要赶走悲伤这种无能为力,耳机里传来《灰色空间》的旋律,让苏意澜的悲伤好像找到了出口,她吸溜了一下鼻子,重震旗鼓准备从头再来,算到一半,脑海里又出现他们的脸,那些儿时琐碎的画面,那些幸福快乐的日子,怎么就烟消云散了,好好的一个家,怎么就没了...
这是第几次了,苏意澜又想起他对自己的期望,他一直在等自己考第一的,他们冷战的那几年,苏意澜一直没有放弃过,再这样下去……苏意澜担心起来,那感觉像是一匹在荒野上奔跑了很久的孤狼,一直跑啊跑,跑啊跑,却突然的,不知道该往哪里跑了,好像往哪里都能跑,好像往哪里跑都是错了,反正月光已经不在了,太阳也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在尝试了几次抵抗失败后,苏意澜下意识的摸了摸兜里的水果刀,她撩起袖子,新伤旧疤几条赫然嘲笑着她,她用刀挑着结疤的口子,然后紧接着一划,血就跟着一点一点的渗了出来。
蒋婵刚好进来从背后看到了这一幕,
“你干什么呀?”紧接着大喊了一声。
教室里的人的目光也跟着“刷”地看了过来,苏意澜抬起脸,脸上的泪已经干了,留下几条痕像沟壑一样粘在上面,苏意澜鼓着眼睛看她。
她瞟了一眼顾铭,坐了下来。刚好挡住众人的目光。
“你干嘛呢?怎么啦?”
苏意澜不说话也不摇头了,就是盯着那条口子笑。
蒋婵递了一张纸过去,想要帮她擦一擦。苏意澜一把把她的手挡开。然后拿着眼睛看着她笑。
划了几次之后,苏意澜不喜欢划条很深的口子了,她不再追求那种强烈的痛感,她喜欢先划一条小小的口子,看着她一丝一丝渗出血来,然后再用刀子尖儿一点儿一点儿的去挑那绽开的皮肉,再渗出些血来,再补上一刀,再渗出点血来......苏意澜就是突然想看它们在自己手上,就这样一点一点的被雕刻着,像自己在雕刻着一朵花,带着血丝的生命之花,苏意澜在想这会消耗自己多少的血量呢?要刻多少朵,雕多少次自己就能一点一点的死去,哦不,不要死去,也不会死去。
蒋婵在旁边看着她就这点一点一点的挑着,龇牙咧嘴,仿佛是自己在疼一样,再看看苏意澜,面上居然平静如水。蒋婵笑了,笑得泪花花都快飙出来了。
顾铭远远的看着,然后把头深深的埋了下去,整个身体也跟着颤抖了起来。
顾铭和蒋婵一直跟在苏意澜后面,她干什么都跟着,就是不敢上前去阻止她。苏意澜有时候看着蒋婵,坐在前面完着自己的手机,就让她把刀给她,蒋婵不给,她就站起身来要走,蒋婵知道她要去干什么,就给她,又看着她往自己手上划,边滑边笑。有时候顾铭来了,苏意澜又幽怨了看了一眼他,他只是低下头去不敢看她,她就呼啦啦的拿出刀子往自己手上划,往深里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