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孩子出来的时候,视线扫过来,然后突然微微一笑,乌色墨瞳熠熠生辉,“这是容若阿牟其(伯伯)吗,阿玛和额娘让侄儿代为问好。”
我一怔,然后微笑着回话,他也有礼地回话,话语之间带着些微的亲昵,我想,这也就够了。
三十四年的南巡,我因为阿玛生病而并未随驾,所以也错过了和她见面的机会,銮驾回京之后,我听见朝中上下都在议论太子的失宠,据说是跪了两个时辰皇上都没见他,我看着皇上偶尔对着那两个匣子失神,便知道那说法根本不是事实。
我偶然有一次提起太子殿下,然后皇上赌气般地轻哼了一声,我突然有些好笑,皇上怕是面子上过不去所以不见太子吧,谁让当初只让弘曦阿哥回京,那两人却一个都没跟着回来,只是没想到皇上那一赌气,怕是弄巧成拙了,太子和她自南巡之后,一走就是四年,皇上看着那两个匣子失神的次数也渐渐多了起来。
只是我明白这些,也是因为皇上对我的亲近我才得以知道,而旁的人却根本无法探其根本,就像大阿哥和三阿哥,两人随着年岁的增长,之间的斗争也越发激烈,包括他们身后聚集的势力,也开始渐渐鲜明,而皇上却在冷眼旁观。
我无法批驳他这样的做法,虽然那是他的儿子,可是他们如此结党聚势、威迫皇权,又如何能让皇上容忍,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劝着阿玛慢慢地收手。
阿玛自被贬谪之后就一直不如意,如今渐渐老迈,又加上我听从太子的建议,透彻分析,他渐渐也停歇了心思,慢慢地从大阿哥一党中撤离了出来,大阿哥在亲自上门劝说无果之后,直接将阿玛抛开,接收了阿玛手上的势力。
阿玛很是失落,我却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我想大概我永远都会记得,那句铁画银钩、笔锋凌厉的话语:一直忠于皇座上的那个人,皇权不灭,那拉氏便永不会倒。
三十八年,皇上在去热河的途中染上时疫,弘曦阿哥自请侍疾,随即太子和她也赶了回来,只是我知道的时候她们已经进去了,而不久之后,皇上痊愈,她们也已经无声无息地离开了,甚至连几个阿哥都没有见。
我却分明感觉到了皇上心情的愉悦。
只是她们这一走,就是十年,一直到四十八年皇太后去世才赶回来,我依旧没能见着她们,只是听闻了他们回来的消息,只说成日都留在乾清宫,而皇上那几日也不常召见外臣。
过年的时候我也没见着他们,只是年后皇上又下了圣旨,让太子去驻守鸭绿江,朝中上下纷纷为此感到疑惑,要知道自从前些年太子带兵将倭国横扫之后,朝鲜藩国年年进贡,虽然这些年似乎有点小动作,可是明显还是畏惧于我大清的。
五十年正月,皇上下诏,通晓中外,藩国朝鲜正式划入大清版图,我看着皇上脸上掩不住的骄傲,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也许她那克夫的名头是真的,她的福气浓厚,怕也只有大清储君这样的龙子龙孙才能压制的住吧,而且这么多年,太子也一直把她带在身边,皇上也时常与我说些关于他们的消息,我也能听出来,他们很是幸福。
如此,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眼前似乎浮现出那一日,阳光之下、墨香之中,她抬头朝我明艳一笑,我也同样微微笑了起来。
直到前些日子,她们再次回京,然后她回到了瓜尔佳府认祖归宗,然后和太子大婚,我站在百官之中,听着他们的窃窃私语。
“太子妃怎么和长公主那么像?”
“别胡说,长公主都多大了,怎么可能还这么年轻?”
“可是太子也很年轻啊。”
“说的也是,但是长公主和太子是姐弟啊……”
“所以那怎么可能是长公主,怕是因为太子殿下从小受长公主照顾,所以才找个长的像的……”
我暗暗地觉得好笑,眼角却突然有亮光闪过,我侧了侧头,猛然间发现旁边张家那次子张廷玉不知何时竟流下泪来,似乎是感觉到我的目光,他看了我一眼,然后慢慢地低下头去,只见一滴滴泪水迅速地落了下去。
仪式结束后,我见他一直怔怔的,思虑再三还是觉得跟在他后头,免得出了什么事,只是出了宫门的时候,他竟又意外地遇见了四阿哥。
对于四阿哥我自来是不愿靠近的,这个阿哥性子实在太冷,被那冷冰冰的目光一瞧,换谁都能打了个寒颤,只是我却没料到,张廷玉与他遇见,竟然结伴同行,我悄悄地跟在他们后头,发现他们居然跑到饭馆去喝酒。
我怔怔地看着一言不发兀自灌着酒的两个人,看着他们眼角闪烁的亮光,前尘往事呼啸而至,往日里很多不明白不在意的事情这一刻全都如此的清晰。
太子对她的关切、四阿哥对他的依赖、还有张廷玉的求娶。很多很多。
我小心地退了出来,回府静坐,然后突然笑了起来,这一刻我不知道是该骄傲还是好笑,那个我一直当做女儿的姑娘,居然让这么多人倾心,我想起那两个从来都是贵气的男子,突然就生出了一些炫耀之心。
云惠,你说若是咱们的女儿,是不是也会惹得无数英雄竟折腰?
今日我正要出乾清门,瞧见她正进了景运门,她瞧见我,远远地朝我灿烂一笑,我朝她点头,心底却翻腾着不知名的情绪。
云惠,云惠,若是咱们的女儿还在……
大婚之后,他们一家三口都住在毓庆宫,皇上一直将太子带在身边,手把手地教着他各种政事,我也时常便宣召过去,我看着那个在外那么多年的太子,以极为可怕的速度接受了这一切。
然后早已不再年轻的大阿哥和三阿哥却一直没有消停,这些日子以来却一直小动作不断皇上和他却全都没有理会。
我私下问着皇上,为什么没有举动,皇上含笑着说道:“他们那一辈的事,朕就不插手了,朕老了,不想烦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