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地兴不起一点反抗的念头,甚至生出理所当然的情绪来,他理应这么强悍,这样才能保她周全,才能有资格许她未来的安稳与静好。
我就这样在暗地里替他管理着部分势力,没多久,我收到他传来的消息,要我去查一查四阿哥,那是圣上南巡的时候,我并没有随驾,但是随驾的队伍里他的人并不少,所以很快,我便知道了原委,四阿哥啊,那个从小就依赖她的皇子,看向她的眼睛里闪动着占有和激烈。
之后一直关注着四阿哥的我,终于将自己的猜想证实,果然吗,其实也是恋着她的,所以在皇上跟前假作无意地露出口风,随后很快,皇上便下了口谕,让她到热河随驾。
我看着手上的消息,犹豫了好一会,终于还是如实地传到扬州,两兄弟若是因她而反目……
我真的很是忧虑,等到他回过来的消息,却只是淡淡的一句:继续盯着。
六月,圣上巡幸塞外,我也被列入随驾的名单里。
我看着她有些疲惫苍白的容颜,看着她独自一人显露的思念,看着四阿哥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看着看着,所有的一切我都只能站得远远地,看着!
我心底涌起的不知道是抽痛还是窒息,我只知道,我的心里住着一只咆哮的兽,我都快要按捺不住它的怂恿和叫嚣。
不要再见她了,不要再见了,见一次便再往那无尽的泥沼里陷下一点,一步一步地陷下去,最后就是灭顶之灾,我不能,我还有家人……
我慢慢地阖上眼睛,嘴里苦涩一片,这一刻,似乎心湖彻底寂静成了一汪死水,所有的沸腾都慢慢沉寂下来,轻如凝絮的心思一点点,累积成灰,再无波澜。
我似乎忘了她,所有的一切都恢复了正常,我走着父亲给我安排好的道路,考功名,娶妻生子,一步一步地走着,功成名就地走着,百无聊赖地走着。
可是心底却空了。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我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显出疲倦的老态,可是她却还是那么年轻,那么光彩照人,岁月在她身上慢慢流淌,累积下来的不是厚重,却是轻盈,那样仿若九天玄女的飘然与娴雅,仿若只在梦中出现。
我站在前来贺喜的人群里,遥遥地看着站在他身边的她,那种恍惚的感觉笼罩着我,即使早已知道她的身世,然而真到了这一刻,脑子里仍然一片空白。
一身红色的衣裳,更加映衬得她面如芙蓉,眉目之间的甜蜜与欢喜,看向他时的温柔与幸福,让我几乎站立不稳。
我以为我忘了。
可是那只是我以为。
我见到了那个我一直避着不敢去见的孩子,果然,与他的面容十分相似,然而我也知道,相似的不仅是面容,这个孩子,好像延续了他的所有,从血脉容貌到手腕心计,甚至唇角弯起的弧度,或者偶然间露出的一个眼神。
因为这些年一直跟在皇上身边而沾染了些微儒雅和谦和,只是我却知道,自从他第一次来到京城之后,这边的势力慢慢地便由他接手,这个孩子的果决和手段并没有因为他的年纪小而显得稚嫩,仿佛他天生就应该站在高处,睥睨一切。
和他的阿玛一样。
大婚之后,他们再也没有离开京城,她和他,还有他们的孩子,一起住在毓庆宫。
皇上用十年的时间带领太子殿下处理政务,给他铺路,虽然事实上,他根本就不需要。
我知道他另有安排,却不明白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早在很多年前就被授意接受四阿哥的拉拢,我听命了,却不知道他为何会下这样的命令。
于是直到那一天,我才明白。
宣读了两份诏书之后,他丢下一殿呆怔的臣子,迎着初升的朝阳,悠然地走出太和殿,慢慢地握住了她伸出的手,微微一笑。
我悄悄地站在靠近城门的酒楼之上,看着那并不起眼的马车跑过宽敞的街道,跑出了高大的城门,也从此跑出了我的生命。
慢慢仰起头,看着高高城墙上清瘦却笔直的玄色身影,那个从他手里接下一切的帝王,黯淡一笑。
不由又想起那一日,先皇还在,偶然的一次我被皇上宣召,然后在昭仁殿门口遇见她,她微微一笑,然后疏离地轻声唤着:“衡臣……”
我看着她明艳如昔的容颜几乎动不了,心里泛起一股又一股尖锐的酸涩,她唤我:衡臣。
可是从前,她唤我:小玉。
我费尽了所有的力气,才挪动着僵硬的四肢,垂头低声道:“微臣见过太子妃。”
“衡臣不必多礼。”她的声音像是从久远的从前传过来,带着让我心悸的飘渺,“衡臣进去吧,我先走了。”
她先走了。
这一场让我用尽力气的奔赴,其实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在路上疾走,而她不过是个过路人,与我在某个路口相遇,然后微微一笑,与我告别,而我却从此陷入,追随而去。
可是人的一生所遇到的路口实在太多,我选择了不同的路,然后离她越来越远,远到只能看见她的身影,却再也触碰不到。
时光飞舞,流年偷换,我站在台上,拼命地想要将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展示给她看,却不知道,从始至终,都不过是我一人在唱着独角戏,她路过门口,身影微微一晃,然后毫无停滞地转身离去。
清脆的声音、嫩绿的旗装,还有灯花之下她甜蜜的笑脸,都一一在我的记忆里定格,然后渐渐褪色,化作微光,流逝无痕。
“啪。”
清脆的声音惊醒了我,我下意识地抬手捏了捏胀痛的额角,却在同时回过神来,惊愕地起身,“皇上恕罪。”
上座的帝王轻轻地朝我摆摆手,眼睛盯着刚刚被打开的台灯。那是他以太子摄政的三年中,大清出现的种种新奇物件之一。已经不再年轻的帝王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圆形的开关,低声喃喃:“你说,她现在会是在哪里?”
我默然无语。
我知道,这根本无需我去回答,他只是在想念而已,就像我也会不由自主地陷入思念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