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只有满身金玉的六足神兽,陆从从破壳而出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青华。
那个男人,生了一张摄人心神的好看脸庞,即便时过境迁,她还是会时不时梦见当初在栒状山的鸿渐洞里,他笑盈盈地将她从壳中抱起来,大掌温柔地拂过尚是幼兽的她的湿漉漉的额头,唤她:“乖孩子,莫怕!”
多少次,她梦见他们朝夕相对了一千七百年的青华殿。清冷安谧的琼楼玉宇,却永远都只有他们一人一兽相伴。她无数次偷偷摸进他住的裹云轩,袭人靡香里他阖着双眸,似假寐又似真眠,如画笔勾出的谪仙之姿有着少见的纯真。殿中的熏香炉带出袅袅的烟气里,他忽然睁开一双灿若星辰的琥珀色眸子,静静地瞅着她,嘴角扬着熟悉的弧度,清越嗓音里满是戏谑:“平素要拿你作枕头,你总要躲老远扭捏半天,怎么今日这般乖觉,我不过刚刚渴困,你便主动送上门来了?”
那些朝夕相对的时日里,陆从从不止一次窃喜过,寰寰穹宇里,孤傲清冷了万万年的青华帝君,唯独对她展露笑颜。他看经书时,她是蜷在他膝上打盹的长耳六足兽;他泡茶饮酒时,她是静坐在他对面,乖巧端茶与递盏的少女。
他是天界出了名的吝啬帝君,与南极仙翁下棋输了向来都只干借花献佛的事,可是却为了当年还是幼兽的她,每日清晨飞去栒状山为她采摘最新鲜的明枞草,还将他亲自炼化了的一只的仙鹤松针玉铃铛送给她。闲时将仙鹤松针玉铃铛挂在颈间,是一抹碧色的饰物;无聊时她轻念咒语,便成了一枚骨碌滚动的镂空玉球,任她盘在六只蹄子间随意踢玩。
然而,陆从从用了很久很久才明白,即使有万千宠爱,到头来,其实都只是为了有朝一日,将她养大到仙力充沛时,绞了她一身灵气所化的金玉环佩,为他心爱的女人制一件天澜嫁衣。
知道这个真相的时候,她在织星楼的顶楼,已经被元织公主囚禁整整一个月。她六只蹄子都被赤虹链锁住,每天晚上元织都要用乌金剪绞去她身上一片灵玉,她疼得颤抖,就这样过了无数个日夜,她始终等着青华有朝一日想起她,来救她。然而直至她身上金玉所剩无几,仙力也损耗殆尽,疼得忍受不了时,她咬牙啃掉了自己半个后蹄,挣脱那束了她近百年的冰冷铁链,他却始终没出现过。
于是她终于明白,她这一生,所有的期待与信任,都错付了流水。
她带着一身的伤逃了出来,从天庭到人间,回到了她出生的栒状山,渐鸿洞。那里如今早已成了杂草横生的一个荒凉山洞。她在洞中生起巨大的火堆,自己则在处理好所有伤口后,蜷作一团在火堆旁炙烤自己,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制住自己身体里源源不断生出的寒意。她双眼无神,注视着火红的焰苗时竟还是会浮现青华的脸。
“咦!狼王,在这儿在这儿!”火光后闪现了几只彪悍的年轻狼妖,在看到眼前楚楚可怜、蜷在火堆后的少女后,兴奋得发出一声赛过一声的高亢狼吼。
“咦!”被称为狼王的狼妖上前两步,凑到陆从从面前,倒三角的脸形上闪现不怀好意的笑容,“小妹妹,你是山下哪户人家的姑娘呀?这三更半夜的到这洞里来,难道是听说本狼王最近正在物色狼后……”
“嘭!”一声巨响,山洞里激出一片嗡嗡回声,狼王的身子半嵌在洞壁上,整张脸都在抽搐。
“栒状山几时轮得到你们这种虎狼之辈为尊的?”陆从从冷着脸收回拳头,清丽面庞上扬起一抹嘲弄笑意,“你还没出生时,这栒状山便是我的地盘。你们都给我听着,由今日起,我陆从从便要做这栒状山的百妖之主!”
前事尽断,她陆从从要从此洗心革面,弃仙从妖。既然神仙都是薄情冷血的,那她还不如做个恣意妄为的妖怪,至少再不受人欺凌折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