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科幻世界》2018年第04期
栏目:银河奖征文
这是三楼靠近街道一侧的房间,浴室没有做好防水处理,乳白色的壁纸从墙角起卷、发泡,除此之外,这和一般的快捷酒店没有多大区别。电视只能接收几个台,覆满雪花的屏幕重复播放着时政新闻,中间插播广告——无论哪一个都比新闻更有趣和真实。
我到达X城的时间太早,按照和老A的约定,他应该在今天下午两点左右到达这里——先坐飞机抵达三百多公里外的C市,之后坐上每天一趟通往X城的绿皮火车。
按照计划,我会在他坐上绿皮火车大约一个小时后完成一次跃迁,之后在X城开好房间,整理“旅行”带来的疲惫和恍惚。我俩碰面的时间相差不会超过三个小时。不幸的是,他的飞机晚点了,当我到达时,他还坐在候机大厅里给我发信息。
我们没能共同完成一次跃迁,这着实让我有些伤心,不过,也可能是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太空虚了才会这么想。
一个星期前,我们在南郊的一家足球主题酒吧喝着啤酒,老A不温不火地说了整个计划,仿佛比购买一张彩票还要来得轻松。
我不清楚他为何会将目标定在几千公里外的西北县城,就像说到底,我不清楚他是怎样的人。
我只知道老A是和我一样的能力者,从来没有打算放弃或遗忘这种能力,从他身上也看不到一次次跃迁带来的副作用——那种在内心深处不断扩大的空洞,不明白自己生而为何。老A的脸上总是挂着微笑。他告诉我,他会乘坐交通工具到达X城。
“为什么不直接跃迁?”我手拿啤酒杯问他。酒吧里,连酒保都盯着大屏幕电视,关注着恒大的比赛。
“我比较喜欢过程,跃迁缺少这种乐趣。到达X城后还有许多信息要收集,咱们总要有一个人保持绝对的清醒。”他的嘴角标志性地上扬着。我告诉他,我可以完成一次跃迁,顺带捎上他应该毫无问题。
“你多久没跃迁过了?几个月还是一整年?”
“没那么久。半个月前我跃迁过一次,去医院,女朋友告诉我她要把孩子打掉。她原本没计划给我打电话,打算事完之后再说,不过进手术室前,她还是打了电话。”我有些丧气地说。
“这就是你那会儿联系我的原因?”
还能有什么原因?我从来没有像当时那样觉得人生有如此强烈的无力感。
那天,当我焦急地跃迁到医院时,头脑一片空白,身边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中年人面无表情地盯着我。我蹲在那里,“享受”着跃迁带来的副作用——神经麻木,体内的所有精力都被抽空了一般。我歇了片刻,然后努力爬起来,逃离了他怪异的目光。
有那么一会儿,我对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一无所知。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却告诉我:必须去完成一件重要的事情!——可是,是什么呢?我困惑且努力地转动大脑,开始了三到四分钟迷宫般的探索,首先是身体,接着是意识,整个人渐渐恢复了过来。我拖着步子,体内的每一根神经都在隐隐作痛。走到走廊的尽头时,一个身着病服的小女孩对她身边的女人说:“妈妈,那个人好像一个僵尸。”我没有理她们,继续朝着妇产科走去。
“我需要一些钱作为未来生活的保障。”我告诉老A,将杯子里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杯壁的泡沫慢慢破碎。我不明白老A为什么会选择X城这个遥远的西北县城——那里因为石油和煤炭迅速暴富,但这算不上一个好理由,毕竟我们所在的城市有更多的机会和目标。
“那里有更多的现金。你不要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你想说银行里也有大量的现金,可是偷银行的钱意味着触动整个国家机器的追踪体系,天网、人脸识别、钞票追踪,你落在保险库里的一根汗毛都可能被用来做DNA比对。那样做的风险太大。”老A的眼神柔和,给出的解释也十分合理。
“偷X城里那些暴发户的钱风险就小吗?还是这样做让你觉得有点劫富济贫的味道?”我的脑袋晕晕乎乎,要知道,平时我很少喝酒,但坐在那家酒吧里,我却已经灌下了两杯半的扎啤。
“成功的话,捐出一部分也说不定。对于那些人而言,不是丢失的每一分钱都可以到公安局报案。他们可能会自己追查——以他们的头脑和认知,无非是在方圆百里内排查。而那时候,我们早就在上千公里之外了。”酒吧里响起一阵欢呼声,阿根廷人刚刚打入自己的第八粒进球。
“既然你的计划周密成熟,我还能说什么?你跟着计划走,我跟着你走。我看咱们就定好时间在X城碰头。怎么干,你说了算。”我站了起来。老A付好酒钱,和我一块儿往门口走时,他突然问我,孩子保住了没有。我回过头,恍恍惚惚的,我告诉老A,自己找遍了整个医院,都没有找到女朋友。
“你不能等到需要保障时才去追求保障。你他妈的得早做打算。”我凑到他身边,借着酒劲儿告诉他一些关于失败者的心得。他点点头,脸上时刻挂着的微笑第一次消失了。
认识老A之前,我已经决定戒掉这种能力。就像有些人会戒酒,有些人会戒烟,一些东西在使用时带来快感和满足,可人们之所以选择要戒除这种依赖,无非是因为它带来了比快感多得多的副作用——有些伤害了身体,有些则直接摧毁了灵魂。
长期使用这种能力则两者兼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