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碧空如洗。
官道上两匹骏马绝尘而来。道旁小客栈里的店小二远远就听到了滚雷般的马蹄声,急匆匆出门拉客。
马背上的两人纷纷勒住缰绳,马儿前蹄一扬,在客栈门口停了下来。马上人岁数不大,一男一女,衣着相貌透着一股贵气,绝非寻常百姓,男的手中还带着一柄三尺古剑,看来还身怀武艺。这样的人小二自然不敢怠慢,殷勤地招呼两人下马。然后牵着缰绳把马儿拴在门口的大杨树上。
那男子进客栈前还不忘吩咐小二给马多喂些草吃,小二听了连连点头称是。
客栈外围着低矮破旧的土墙,檐角挂着一面招旗,青底红字,写着“西风客栈”四个字。客栈虽然简陋,但名字倒是不错。
客栈里面只摆了五六张桌子,尚且显得拥挤。生意也惨淡,除了这对男女,便只有角落里坐了一位客人。这位客人三十出头的年纪,身材魁梧,肤色黝黑,双目如电,身着一条洗得发白的公服,背心处渗出一大块刺眼的汗渍,怕是刚赶路过来。
客人桌上摆着一坛老酒和一碟牛肉,那对男女进来的时候他正低头吃着酒水,看也没看他们。
桌面上满是油腻,那男子皱了皱眉,挑了一张相对干净的桌子坐下,那女子也跟着坐在对面。
“小二,店里的掌柜呢?”男子朝门外喝道。
店小二喂了马,听到客人叫唤,急忙回到店内,道:“客官,小店只做小本生意,这掌柜伙计都由我一个人代劳了。请问客官要点什么?”
那男子不由多打量了他一眼,见他兔头獐脑,仪态猥琐,实在看不出哪里像掌柜的样子,笑道:“原来如此,不知这里都有些什么吃的?”
小二不知从哪里取来一张菜单,乐呵呵道:“客官自己看,小店菜色丰富,小的嘴笨怕报不利索。”
男子拿起菜单一看,果然菜色很多,但都是家常小菜,并没特别之处,便点了一碟牛肉,一碟青菜和一碗老鸭冬瓜汤。
小二正要去厨房,那女子突然喊道:“再加一壶酒!”
“好嘞!咱店里酿的黄酒,可是比雾溪镇里的透瓶香更香,更有滋味!”说到自家酿的酒,小二一脸地得意。
那男子却叹了口气,自顾摇头。
小二见他摇头,当然不服,“客官您还别不信,”他指了指角落喝酒的客人,“这位大爷可是三溪县鼎鼎大名的关捕头,他每日都会赶来小店吃上几碗,若那透瓶香真比我的酒好,关大爷怎么不去雾溪镇上吃酒。”
那男子喜道:“这么说,雾溪镇离此处不远了吧?”
店小二道:“不远了,客官您骑马不用半个时辰便可到,您稍等,酒菜马上好了。”
果然不消半刻,小二便端着酒菜出来。
那女子咦道:“小二,你做菜倒是挺快啊。”
小二腼腆地笑了起来:“哪是我,是我那娘们手脚利索,做菜的手艺也是一流,客官请慢用。”
这时墙角的客人冲店小二喊道:“小二,再来一壶酒!”
小二连忙笑嘻嘻地招呼那客人去了。
女子满满斟了一杯酒,一脸陶醉地灌下肚去,末了还不忘赞一句“好酒”。
男子皱眉道:“湘儿,自从上次你去了一回菱州,怎就变成一个酒鬼了。”
女子悻悻道:“这可怪不得我,都怨那冷月枫,我喝酒的本事都是他教的。”
男子叹道:“菱州一别已过数月,却不知冷兄现在何处游历。”
女子撅嘴道:“你想他了?”
男子笑道:“甚是想念啊。”
女子道:“那你就该多说些好话留住他。”
男子摇头道:“可惜他心在江湖,我又如何留得住……”
原来这男子便是昔日“大宋第一神捕”柳千叶的义子萧剑卿,而这女子是柳千叶的二女柳云湘。这次,萧剑卿听从义父的吩咐外出办案。目的地便是那雾溪镇。二人于昨日从京城出发,中途在驿站休息了一晚,又策马狂奔了半日方才到达此地。
虽说来此办案是奉了柳千叶之命,却只是对外而言,实际上并不是如此。只因两日前萧剑卿收到一封故人的书信,于是向义父主动请的命。而这位故人与柳千叶也颇有些渊源,既然遇上了麻烦,他自然不会置之不理,便爽快地应允了,权当是给萧剑卿一次历练的机会。
这位故人名叫柴静儿,乃是前朝世宗皇帝嫡派后人,宋仁宗因其祖上有陈桥让位之德,赐封她为翌清郡主。周世宗柴荣共有七子,后代有的夭折,有的早已不知所踪,其中大半却是隐居于各地,庆历年间仁宗曾下令四处寻找柴氏后裔。三年前,柴静儿前往朝廷受封,遇见萧剑卿,因她的父亲柴中道和柳千叶年少时便交好,所以就在柳府住过些时日。
而萧剑卿来雾溪镇要查的案子,正是受柴静儿所托……
“二位可是要去雾溪镇?”正在角落里喝酒的客人突然开口道。
小客栈里只剩下他和萧、柳三人,那店小二不知去了何处。萧剑卿朝那人抱拳道:“正是,不知阁下有何指教?”
那人微微一笑,自顾斟满一杯酒水,但并不喝,用手在桌上轻轻一推,酒杯直直向萧剑卿面门飞来。萧剑卿脸色一变,翻手为掌,手掌在酒杯上拂过,又以手背一弹,酒杯立即反向飞了回去,竞平平落在那人身前的桌上,一滴酒水都未溅出来。
那人哈哈一笑,将酒一饮而尽道:“好酒!好身手!”
萧剑卿道:“在这荒村野店居然能遇上如阁下这般的高手,失敬失敬!”
那人摆手道:“我这点三脚猫功夫怎么比得上阁下这套掌法……”他抱了抱拳,“在下关山月,是这三溪县的捕头,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萧剑卿连忙回礼道:“在下萧剑卿,这是舍妹,幸会!”
关山月道:“二位可是要去柴大官人府上?”
萧剑卿惊道:“正是要去柴府,不知关兄如何知道?”
关山月却不回答,问道:“怕是去柴府办案的吧?”
萧剑卿赞道:“关兄真乃神人也!”
关山月啐道:“神人个屁!不瞒萧兄,这案子本是我接手的,但查了半个月丝毫没有头绪,怕是府上的人怪我办事不利,才去请的你。
“说来这案子也忒邪门了,本来那些怪力乱神的事情,我是不信的,可……”关山月突然顿了顿,长叹一口气,“此事不知该如何启齿……”
萧剑卿笑道:“关兄不妨从头说起。”
关山月苦笑一声:“也罢,既然二位想听,我便给你们讲讲。那天晌午,本来也无事,我和几个兄弟在班房打起了盹儿,却不料被衙门外的击鼓声惊醒。原来是柴府的下人来报案,说是他们家的公子失踪了……”
关山月带了几个衙役匆匆赶到柴府,那个时候柴府上下乱成一团,无论家眷还是仆人都在四处寻找柴公子的下落。
大厅里,一个生得龙眉凤目,皓齿朱唇,留着三绺长髯,头戴金冠,身着紫绣锦袍的中年男子正在来回踱步,长吁短叹。关山月见状,命手下在屋外等候,自己一人进入大厅向那人抱拳道:“柴大官人,在下三溪县捕头关山月。”
原来此人便是这柴府的主人柴中道,他转身看了关山月一眼,示意他坐下说话。
柴中道皱眉道:“现在家里的下人都在找寻犬子,招呼不周,还望关捕头莫怪。”
关山月摆手道:“哪里的话,这个时候无须客套,令公子还是没有消息吗?”
柴中道摇头道:“没有!”
关山月点头道:“不知令公子是何时失踪的?”
柴中道叹了口气道:“昨晚,昨晚下人服侍他上的床,谁知今日早上,他房间的门直直开着,人却不知所踪了。”
关山月道:“如此说来,定是昨晚离开的,会不会是仇家上门劫走了令公子?”
柴中道沉思半晌道:“仇家……我柴家数代隐居于此,与世无争,实在想不起来和谁结下过梁子。”
关山月道:“这可不好说,有些事对你而言不足挂齿,却无意中得罪了谁也说不定。”
关山月见他不答,接道,“这样的失踪案在下倒也见过不少,除开自己走失的情况,通常来说不外乎谋财或者害命。如果是谋财倒也好说,歹人在钱财到手之前必然不会贸然撕票,就怕有人想要令公子的性命,那就……”
柴中道急道:“犬子尚年幼,怎么会有人要伤他性命?”
关山月道:“这就不是我所能知晓的,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忙找寻令公子。”
柴中道抱拳道:“如此麻烦关捕头了。”
关山月别过柴中道后,吩咐手下的衙役去府外搜查,自己则在府内寻找。
柴府并非普通民宅,柴中道乃是周世宗之后,对大宋有莫大的恩情,柴静儿又被皇帝赐封为郡主,所以这柴府自然不会太寒碜,实际上它的规模绝不亚于朝廷二品官员的府邸。
柴中道共有三个子女,其中年纪最长的就是那位翌清郡主柴静儿,次女柴烟儿和那失踪的公子柴玄儿则是一对孪生兄妹。而这三人的母亲已经在八年前失踪了,此后柴中道再未续弦。
柴烟儿与柴玄儿,这兄妹俩可不一般,但凡见过他们的人都说是天上的仙人临世。这可不是随口胡说的,只因二人外貌超凡脱俗,自打娘胎里出来就长着雪白的头发,再加上天生的冰肌玉骨,宛若天山绝顶盛开的雪莲花,不带丝毫烟火气。
但如今,这对仙童般的人儿却不见了一个……
关山月一步一步踱过柴府大院,他目光如电,没有任何东西能逃过他的眼睛,甚至从石缝间爬出的蚂蚁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柴玄儿房间的门依旧敞开着,关山月迈步进去,绕过一面山水屏风,只见一张吊着青纱帐幔的大床,床上的衾褥被随手翻开,好似主人随时都要回来。案上摆着一只青瓷花瓶,瓶中插着几束秋菊,散发着异香。
屋里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关山月出门的时候检查了一遍门闩,也是完好无损,看来是那柴玄儿自己走了出去,可是一个孩子为何要在半夜里独自出门呢?
关山月走进一条石子小径,这是大院里一处偏僻的所在,一面靠墙,一面则翠竹丛生。越往里走,满地竹影参差,苔痕斑驳,令人顿生曲径通幽之感。走了十余步,他终于发现了线索,墙脚长满了半身高的杂草,在这些杂草间隐隐可以看到几块乱石,乱石被堆叠起来,还压折了几撮野草。一定有人在不久之前把这些石块堆在此处,目的便是翻到墙的对面。
其实这堵墙并不算高,对于自己这样的江湖高手而言,翻过去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就算是普通人,想翻过这堵墙只需踩上景窗借力即可,完全不需要堆这么高的石块。所以,这翻墙之人极有可能是个孩子。
可为什么要翻墙过去,对面不还是柴府的地界吗?关山月沿着围墙一路走,最后停在一道木门前,门上朱漆凋尽,露出老旧的木质门板,昭示着它经历的岁月。
门上挂着一个巨大的鱼形锁头,光泽暗淡,锈迹斑斑,门被牢牢地固定住,任由关山月使出再大的力气也纹丝不动,看来这门和锁完全不似眼见的那般脆弱。
对面究竟是……
关山月正想翻过去看看,身后突然响起沙哑而阴沉的声音:“你不能进去!”
关山月被这声音一惊,他转过身来,却见一个头发花白的灰衣老者站在那里,怕是府上的管家。关山月连忙抱拳道:“请问这里面是……”
还未等关山月说完,那老者便开口道:“这是府里的禁地,外人不可踏入半步。”
关山月道:“万一柴公子在里面呢?”
老者道:“没有,我已进去寻过了,少爷不在里面。”
关山月道:“原来如此,那在下再去别处看看。”
老者负手而立,他身材瘦弱,但眉宇间透着一股威严的气势,令人不敢对视。关山月只觉气氛压抑,和老者匆匆道别,走出竹林,阳光倾泻而下,心情豁然开朗。
禁地?
关山月不由一哂,哪里有我姓关的去不得的地方,我倒要见识一下这禁地是个什么模样。关山月在柴府走了一圈,再次踏进那条竹林旁的小径,他四处看了看,并没有见到那老者,心中顾虑顿消。
关山月提气轻轻一跃,翻过墙去。这是一座废弃的庭院,到处是杂草和落叶,显然已经很久没人打扫了。院里有一座三间房的屋子,屋前有一口井,井旁还有假山和一株桃树,墙角还有几丛翠竹,布置的趣味盎然,可见这废园也曾兴旺过,但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荒芜的景象?
他踩着落叶向里走去,天干物燥,脚底发出枯叶破碎的声响。他走了几步,停驻在井旁,井水并没有干涸,平静的水面上漂浮着许多腐败的落叶,在这些落叶中间,似乎还夹杂着什么。
忽然,似乎又有什么可疑的事物吸引住他的目光。
关山月小心翼翼地从井沿上拣起一缕头发,然后倒抽一口凉气。他从未见过如此长的头发,足有两三个人那么长,这世上竟有人长了这么长的头发?
关山月越想越觉得诡异,一阵寒意逐渐从脊椎爬上头顶,手指不由自主地一颤,长发滑落,慢悠悠飘向井底。那是一截蜡烛。
虽然水面离地大概有二三丈深,井中光线阴暗,又有落叶遮挡,但关山月一向对自己眼力颇为自信,自认绝对不会看错。从颜色上看,蜡烛还是崭新的,可见在水中浸泡的时间并不久,或许就是在昨晚……
这截蜡烛定是那柴玄儿在昨晚遗失于此,而且极有可能连人也一起落入井中了。
这时,关山月感觉到一股劲风从背后袭来,他正思忖间,万没想到会遭遇高手偷袭,仓促之下连转身的时间也没,更无法接招,只好飞身向前越过井去。
但对手身法实在太快,霎那间已经击中他后心,他只觉胸中气血翻滚,一口甜腥从喉间飙射而出,人重重地撞在前方的假山上,假山上的树叶被纷纷震落下来。
这一击本身的力道已足以让人重伤,却还被灌注连绵的内劲,要不是关山月那一越消去七八分掌力,此时怕是已经变作亡魂了。
攻击他的人正是刚才遇见的老者,想不到这老者竟是个内外兼修的武林高手。
关山月挣扎地从地上爬起来,哈哈笑道:“阁下这铁砂掌的功夫怕是和铁掌帮钱帮主比起来也不遑多让,怎么甘心在柴府当个官家!”
老者沉声道:“这不是你管得着的。”
关山月道:“二十年前,铁掌帮副帮主穆易突然在江湖上销声匿迹,谁会想到当年凭借一双铁掌威震江湖的穆大侠竟然沦落到这里做人奴才……”
老者叹气道:“当年的穆易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叫柴穆,至于进柴府为奴,是我心甘情愿的事,其中缘由说来话长,我也不想再提起。”
关山月冷笑道:“柴穆……当人奴才却还不忘自己的本姓,晚辈着实佩服得紧。”
老者却不怒,他看着关山月道:“你为人直爽,生死关头还不怕得罪于我,这点倒颇合老朽心意,我且饶你,你走吧。”
关山月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心中愧疚,忙抱拳道:“穆前辈,在下……”他本想说出心中的怀疑,但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却又突然踌躇了,最后换成“告辞”两个字。
太阳渐渐西沉,橘黄色的阳光洒在园中满地的落叶上,显得静谧而苍凉,老者负手而立,看着自己被斜斜拉长的影子,发出一阵悠长的叹息。
关山月命手下赶往县衙汇报今日的情况,自己则独个行走在这被落日染得金黄的路面上。此时路上大多是趁着天色未暗匆匆归家的行人,还有像眼前这个跪在路边无家可归的乞丐。这乞丐是个驼背,穿着一件破旧的麻质斗篷,头藏在宽大的兜帽里,有意低着,不让人看到他的脸,背部高高隆起,好像长了一个巨大的脓包。关山月看到这个乞丐,顿时生出一阵莫名的厌恶感,那巨大的帽子下面,似乎有一对眼睛正紧紧盯着自己……
关山月连忙移开目光,这样的乞丐他实在不愿意多看一眼,思绪又慢慢回到柴府的失踪案上。
虽然还没有找到柴公子,但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那柴玄儿外貌奇特,在柴府外必然会引起注意,手下的捕快已经在各处张贴寻人启事,却未收到一点消息。反而自己倒是在府内发现了许多线索,从这些线索来看,柴玄儿极有可能已经落井身亡。
但他并没有马上宣布这个推断,一来自己所掌握的证据还不够充分,二来即使尸体真的在井底,现在也无法打捞起来,还是待尸体浮上水面之后再说。他心中暗自打定主意,今晚夜深人静时再去那禁地看看,或许还会有什么发现。
最离奇的无疑是那缕丈余长的头发,这到底是谁的,一想到这里关山月就觉得头皮发紧,脑海中逐渐勾勒出一个恐怖的形象:那是个面色苍白,七窍溢血的女鬼,漆黑的长发拖曳在身后的地面上,正朝着自己缓缓而来……
关山月心头猛然一怔,又强自镇定,他忽然发觉似乎在很久以前就见过这鬼物,那是自己的孩提时代,祖母讲的故事里——
这个故事发生的确切时间早就无法考证,故事的细枝末节大多已然忘却,大概说的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孩子不幸坠井,孩子的娘亲因为过度思念而变得疯癫,日日夜夜在井边梳洗头发,头发越来越长,她深信只要把长发吊下井底,落井的孩子就会沿着头发爬上来。直到有一天她也不见了,有人说她终于如愿,和孩子团聚去了……许多年后,当地出现一个唤作“禁婆”的长发厉鬼,游荡于夜间,专门害人性命。
这个故事一度成为他童年最恐怖的梦魇,但后来却被深深埋在遥远的记忆里,若不是今日之事,他一定不会记起来。他觉得这起案子和这个故事之间似乎有着微妙的联系,同是大户人家,落井的彩,子,恐怖的长发……
祖母好像并没有提到那户人家的姓氏,也许提了,是自己忘记了……可他再也没办法去求证,因为讲故事的人已经作古多年。
关山月还想到一件事情,他听祖母说起过,年轻的时候曾做过大户人家的丫鬟,会不会就是故事中提到的大户人家,这大户人家莫非是柴府?
关山月立刻否定了这个推断,他清楚地记得祖母说过她是在云溪镇做的丫鬟,但柴府明明不在云溪镇,而是在这雾溪镇上。
关山月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越想越糊涂了。
这天夜里,关山月独自潜入柴府。
夜深人静,他并不担心自己会被府中的人发现,轻车熟路地来到柴府深处的小竹林,然后纵身而起,正要翻人废园中,却看到园中有人,连忙俯身蹲在墙头。
关山月这才看清那人,如果那真是人的话。
那人跪在井边,长长的头发在身边盘成一团,正往井里看着什么。
是禁婆!
这大概是关山月平生所经历的最恐惧的一幕,儿时梦境中的恐怖恶鬼此时竟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他屏声息气,拼命不让自己发出声响,他甚至能感觉到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战栗,每一根寒毛都竖立而起,心脏猛烈地撞击着胸腔,好像随时都会炸裂开来。
关山月就这样惊恐地看着那鬼物,不敢变换身形,生怕自己的动作会惊扰到她,不知过了多久,她总算慢悠悠地离开。她移动的时候,身后的长发像蛇一样贴地而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如蜥蜴一般翻过墙去,长发也跟着匍匐而上,当最后一缕发梢消失在墙头,关山月终于长出一口气。
关山月欲跳下墙,不料自己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身体僵化,像轱辘一样滚了下去,摔了一个大跟头。他吃力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井边往下看,那是……
由于井中太过黑暗,他取出火折轻轻一吹,微弱的火苗瞬间照亮了井壁,他把火折慢慢往下移,终于看清了井底的东西。
那是一具尸体,一个白衣白发的孩子正漂浮在井底的水面上!
看来自己的推断是对的,他必须尽快通知柴府的人,柴玄儿已经找到了。
小客栈内,关山月说到这里就不再继续,而是低头吃起闷酒。
柳云湘被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问道:“后来怎么样了,那个禁婆是谁?”
关山月摇头道:“那禁婆我却再未见到,不过我在废园中又发现了几缕长发,对了,在那三间房中还有几处脚印,可据说房中已多年未有人踏足,我想这些都是那禁婆留下的线索……因为此事说来实在窝囊,所以我也是第一次向人提起。”
萧剑卿道:“不知道关兄调查的结果如何?”
关山月苦笑到:“没什么结果,由于柴中道膝下只有这一个儿子,他自然不会甘心,见我办事不利,才请了你们过来!”
萧剑卿道:“请我来的并不是柴中道,是那柴郡主,柴家的身世你知道吧。”
关山月点头道:“这当然知道。”
萧剑卿道:“柴公子是溺水而死的吗?”
关山月再次点了点头。
萧剑卿沉吟道:“有没有可能是他自己不慎落井?”
关山月叹气道:“我也这么想过,但是我那晚看到的……禁婆是谁,如何会出现在案发现场,只怕凶手就是她。说来惭愧,若是我当时过去拦住她,这案子说不定早就结了,事后我懊悔不已,想来定是有人装神弄鬼,便带了两个兄弟趁夜潜入过那废园几次,却都一无所获。”说罢连连摇头。
萧剑卿不紧不慢道:“这件事不能全怪你,那样的情景委实诡异,设身处地地想,谁都会心怯的。好在关兄没有把事情推到鬼神身上,坚持找寻凶手,也算难得。”
关山月苦笑道:“萧兄千万别这么说,凶手依然毫无头绪,我却愈发心虚,再找下去,恐怕我也要相信那些鬼话了。”
萧剑卿干笑两声,摇了摇头,便不再接话。
三人一起走出客栈,他们的谈话不知持续了多久,此时外面已经吹起凉风,原本晴朗的天空也布上了一层阴云。
因为关山月要回县衙,所以独自往西去了,萧柳二人则催马朝南,马蹄儿扬起一路烟尘,果然不消半个时辰,行人渐渐多了起来,雾溪镇就在前方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