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最推理》2013年第04期
栏目:最惊艳
谨以此文献给竹之内先生。
序幕
久木寺位于逗子市郊的达摩山上,背山面海。已经有了六百年的历史。
游客穿过正红色的寺门,登上台阶,就能看到里面古朴的大观明石塔。塔身最下端的圆敦上有历代书法大师的题字摹刻,塔身上则留有刚健有力的“观明自在,虚华静空”八个大字。背后则又是一偈:“念念照常理,心心摄幻尘,遍观诸法性,无假亦无真。”在石塔周围,素白的石灯于蜿蜒坡道中一字排开,透着肃穆。清脆竹节和树段制成的栅栏将卵石小道装点得幽静宜人。
寺庙面积并不大,但巧借山景,春天樱花烂漫,夏日绿意浓浓,秋季枫叶璀璨,寒冬古意森森。只要拿起相机或画笔,任意一处定格都是不逊于明信片的绝佳美景。尤其下山途中会经过一片茂密的竹林,郁郁葱葱的翠竹,清澈的流水,腥潮却温柔的海风,即使此刻没有梵音仙乐环绕也让人叹为观止,仿佛尘世的一切烦恼都烟消云散。
但在这里,白天几乎没有什么人。
16岁的布吉是久木寺年纪最小的僧人。
布吉是个孤儿,出生时被父母遗弃,从小在寺庙生活。
这里至今没有通电,除了下山到海边,也只有半山腰有条溪流可以取水,但抄最近的小道也需要近一小时的脚程。两百年前建造好的僧人住处,用如今的眼光看怎么都不适合居住。冬季阴湿漏雨,夏季则有蛇虫的困扰。参天的大树围得很严,导致这里总是阴森森的,并且越走越暗。即使白天,有了日光的照射,久木寺的主殿里也没什么光线,就连那些肃穆的神像也蒙上了一层终年不消的阴影。
寺庙原本还有些经济效益,比如下山为各家葬礼做法事念经,比如将山腰的土地卖给当地居民建墓地。在日本人心中,死去的那个世界是归佛祖治理的,不管活着的时候是什么信仰,死后一律是要入土为安的。如果死者生前就是佛教徒自然比较方便,万一不是,那下葬前少不了花大价钱请寺庙僧人帮拟个法号什么的。因为没有法号就不能在墓地下葬。而日本国内的墓地基本上都是由寺庙经营的,这是个地少人多的国家,卖墓地稳赚不赔,何况按照习俗,亲人葬在寺庙,墓地是自己的,但每年还是要交钱给僧人感谢对方的“照顾”。可以说,卖墓地一项曾是久木寺最大最直接的经济来源。
但好景不长,两年前寺庙因为与镇上的纠纷——山下的镇政府有意将达摩山周围一大块土地转给外国集团建造化工工厂,遭到了住持的大力反对。住持认为这样做破坏当地环境,也会玷污佛祖。多次协商未果,执著的住持竟一路申诉到了省里。最后虽迫使镇上政府收回决议,却被报复——两个月后,一次暴雨导致的山体滑坡,久木寺唯一可以通车连接山下的道路出现了不大不小的塌方,镇政府却置若罔闻,始终没有解决问题,这无疑给贫瘠的佛寺雪上加霜。
于是乎,再也没有一辆车可以驶入久木寺,而徒步登山、全年至此的游客也不超过百人。由于条件过于艰苦,原本寺庙里还有些的僧侣这些年中都陆续下山了,他们中有部分人甚至是“逃离”的,年轻僧人往往只要下山去了集市几次,领教了花花绿绿的世界,就再也不想回到这个破败的寺庙。
但布吉却没有走,还很自在,因为对他而言,久木寺就是自己的家,而67岁的住持布仓和24岁的师兄布平就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两位亲人。
他早已习惯了僧人的生活,所以每当那些即将出走的僧人引诱他“城市里有很多新奇的东西,你从来没有见过的,比经文有趣多了。”——他还是纹丝不动。
同样,年少的布吉也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些师兄们只是去了几次山下就变化那么大:有人打了鼻环,有人买了奇形怪状的项链,或悄悄在背上弄了刺青。他们即使回来了,在被窝里谈论的也不再是经文,而是哪家的游戏机房哪个游戏很带劲,哪家居酒屋的女侍应很漂亮,什么时候才能买辆本田小摩托,下次何时下山一定要再托人问问价这样的话题。
难道这些东西比佛祖还要伟大么?
布吉把心中的疑惑说给住持听,对方总是苦笑着叹了口气。
再后来。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有一天布吉突然意识到,久木寺竟然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了。
我觉得住持实在太偏心了!
从小到大无论遇到什么状况,他都会向着师兄。
可不是嘛,师兄布平活脱脱马屁精投胎,就算他心里有再多意见,有多少不满,也不会直接上报,而是给我灌迷魂汤,让我出头,去跟住持评理。
每次都约定和我一条阵线,但每次一看形势不对,住持眉头刚有点皱,他就缩了。关键时候甚至还能倒打一耙,说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看着我一个人受罚他也绝对不会不好意思。
我被罚没饭吃,他开开心心吃饭。
我被罚扫地擦神像一个月,他无数次从我身边经过,只会笑眯眯哼着小曲,也不会想到帮我搭把手。
但到了下次要我办事的时候,他又会摆出一副“我以前待你那么好,现在只要你回报一点点”的样子,好像我不帮忙就会被诅咒,下地狱八万年不能超生。
一年前那件事就更别提了,当时还有另外两个师兄在,那天住持夜里突击检查,布平这个家伙居然将他买的漫画卡带和娱乐杂志一股脑塞到我被窝里。害得我被一通臭骂不说,还被逼着去佛祖面前跪着忏悔到天亮,差点没被冻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