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开了。
萧左和堂妹萧优走了出来。这里是第十层,走廊上异乎寻常地安静,两人的脚步声清脆地敲打着地面,隐约竟有微弱的回声。
头顶的日光灯沙沙地响着闪了几下,萧优忽然缩了缩脖子,一道冷风从她背上划了过去,鸡皮疙瘩层层叠叠地起立落下。
她不由得转头看了看风来的方向——左侧的走廊尽头有一扇窗户没关,窗框是银灰色的,闪着冷硬的光。突然,她睁大了眼,瞳孔倒映出窗外的一道白色影子。
萧优不由得细细看去:那是一条狭长的白色影子,正以一种古怪的姿态扭曲着,像一条蛇。她大概已经肯定那是一条绸带,因为风的原因,被吹得在半空横展。
萧优忍不住轻声惊叫。仿佛被她的声音给惊住了,那条带子竟“嗖”地划了条尾巴,像有了生命般的缩了回去。等萧左转头看时,它已经消失在了窗子的左侧。
“怎么啦?”萧左不解地看着一惊一乍的堂妹。
“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萧优声音发颤地指着空荡荡的窗外,紧抓住萧左胳膊的手猛地用力,几乎让萧左痛得叫起来。
……因为爱情,怎么会有沧桑……所以我们还是年轻的模样……
一段音乐忽然飘了过来,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萧左回了回神,意识到那是一首当下十分流行的歌曲,曲调也很美丽,估计是哪家住户忽然放大了音量。“吓死我了!”萧优拍着胸脯抱怨不已,“又不是摇滚乐,放这么大声!真是有病!”
歌声仍在继续。
……给你一张过去的CD,听听那时我们的爱情,有时会突然忘了,我还在爱着你……
萧左站到走廊的窗子前,探出头,左右查看。两边都是住户的阳台,在窗子的左下方是一根粗大的管子,贯穿整栋楼,视线所及之处没有任何绸带。或是与萧优的描述相似的东西,也没有其他任何可疑的影像。
萧优鼓足勇气把头凑了上来,什么也没发现。
“我刚才明明看见了!真的!在这儿不见的。”她发着抖,指着绸带消失的方向。
“可能是哪家的衣服被刮下来了吧……”萧左抬头看着楼上一户人家的阳台,上面挂满了洗好的衣服,但他马上意识到,现在吹的是东南风,而窗户的左边正好是东边。
“办正事吧。”萧左皱起眉头说道。
两人在1002号门口站定。
萧左忽然踌躇起来,为他将要开口的话,感到尴尬。
他是来投诉的。这个1002号房的主人叫任羽飞,最近总是整晚整晚地制造噪音,让住在楼下902号的堂妹萧优不堪其扰,整夜整夜地失眠,堂妹实在忍无可忍,便拉了萧左来做壮胆的利器。
萧左踌躇,是因为萧优告诉他,七天以前,任羽飞的妻子在一条小巷被劫杀。抢劫犯用一把匕首捅穿了她的心脏,抢走了她刚从银行取出的十万元现金……凶手至今仍未找到。
萧左叹口气,他下午来时,曾看到过任羽飞。那人三十来岁,戴一副金边眼睛,相貌很清秀,衣着考究,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良好的教养,如果不是浮肿的眼睑和深重的黑眼圈,旁人很难想象他刚经历了那样可怕的事。
“我算够体谅他的了,我也知道失去亲人的滋味不好受,可是总不能无休无止吧。这样下去,他不精神崩溃,我也崩溃了!再吃安眠药,我都要变瘾君子了!”
安眠药不能多吃,因为会上瘾,而痛苦也不该持续,因为生活要继续。
但是要求一个刚受到重大打击的男人来为别人着想,这多少有些残忍。“要不这样吧!你把房子退了,在这小区里另外租一问,反正空房多的是,损失多少都算哥的,好不好?”
萧左的临阵退缩让萧优急得跺脚:“哥——”
几乎是同时,两人忽然听到了一声惨叫。
一个男人凄厉无比的惨叫——正是从1002号传出来的!
萧左与萧优面面相觑。
“任先生?!任先生?!任先生?!”萧左猛按门铃,拍打房门,萧优把耳朵紧紧贴着房门,但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什么也听不到啊!”萧优满脸焦虑,“这房门的隔音效果倒是好得要命!”
“可能出事了!”萧左用脚揣了一下门,防盗门很结实,而他并不具备特种兵那破门而入的本事,只得急急地把萧优推向电梯,“快去把保安叫上来!”
1003号房门打开了。一个大块头男人探出了头,满脸不满:“你干吗?!”
萧左一愣,对方身上有一种阴沉的气质,让人不舒服。“我刚才听到你邻居在里面惨叫,然后就没声音了!你听到什么了吗?”萧左急急地解释,同时一个念头从他的脑海里闪过,“可不可以借用一下你家的阳台?”
对方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这使得他那阴晦的脸看上去有些狰狞。犹豫了几秒钟之后,那人最终还是后退了一步:“进来吧。”
萧左急步走进了房间。客厅里的沙发上坐着两个女人,一老一少。老的六十岁上下,少妇看上去三十来岁,两人都警觉地看着萧左,少妇的眉头皱起来:“梁志强,这谁啊?!”
被称为梁志强的男子瞟了萧左一眼:“隔壁好像出事了,门打不开。这小伙子想借咱们家阳台跳过去瞧一瞧……”
“哎哟!这哪行啊!”老妇跳了起来,“这是十楼,摔下去谁负责啊!你一天不惹事身上不舒服是吧?我们娘俩是上辈子欠了你还是怎么着啊?”
梁志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眼里闪过怒意,但他沉默着,萧左注意到他的右手正以一种畸形的姿态弯曲着——手腕处有一道深长可怕的疤痕,萧左估计应该是刀伤,而那一刀明显伤及了神经组织和肌腱之类的,所以那只手等于是废掉了。
阳台近在眼前,萧左无心听人吵架,他咬了咬牙,径直往阳台上跑,却没想到少妇比他更敏捷,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你这人怎么这样啊?!都说了不行了,你这是擅闯民居懂不懂?!给我出去!”
“哥!哥!”萧优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萧左挣脱少妇,几步走出房间,保安已经到了。
“任先生?!任先生?!”一个保安正拍着门,唤着屋里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回音。
“撬吧?!”另一个保安拿出了工具,望着他的同伴征求意见,神色十分犹豫。
门忽然开了。
任羽飞握着门把手,满脸疑惑地看着门外几个目瞪口呆的家伙:“是你们在敲门吗?什么事?”
保安们彼此看看,共同指向萧优:“是她,她说你,你出事了……您,没事吧?”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任羽飞活生生地站在大家面前,清楚明白地表达着他的愤怒和不满:“我没事啊!小姑娘,你为什么要乱说话啊?”“可,可我们明明听见你在叫啊!”萧优也开始结巴,“敲门又不答应,我就,以为,以为……”
她求助地望向萧左,但萧左并没有和她眼神交汇,而是皱着眉头,独自沉吟。
他闻到了一股怪味,那是一种很熟悉的怪味。每到清明或是七月半,满大街都会弥散这种味道:烧纸钱的味道。
萧左把视线投向任羽飞的身后,在门右侧的墙面上贴着一大块镜子,足有两三个平方米。很多小户型的房子都会这么装修——利用镜子造成视觉面积的扩大。镜子里反射出客厅里的餐桌、椅子沙发……清一色都是白色的欧式风格……可,萧左眨了眨眼,目露惊异,在卧室门侧,依稀躲着一个穿着白色职业套装的女子。她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她站的地方没有光源,背景一片暗黑,但她露出的下巴上似乎有一层古怪的光泽,同时使得那一片皮肤格外苍白。由于角度问题,萧左没有办法看清对方的五官,但他总感觉那里仿佛隐约藏着一丝笑容,她似乎也正在通过镜子打量着门口的人。
“……哦,可能是电视,刚才我在看一部警匪片,影片里面有个男的受伤了,可能是他在叫,你们误会了……你们听,还在放呢!”任羽飞不慌不忙地解释着,并将身子微微移动了一步,萧左仔细一听,房间里面果然隐约传出警匪片的枪声。
“谢谢你们关心,我真的没事。”任羽飞的嘴角展开了一个笑容,作为他“没事”的证据。
“没事就好。”保安们如释重负地离开了,任羽飞立刻关上了门。
萧优苦恼地站在原地,正犹豫着要不要敲开门,把该说的话说完,萧左却已经整个人贴到了门上,屏住呼吸倾听着,眉头越拧越紧。“你在做什么?”萧优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萧左立刻捂住萧优的嘴,连拉带扯地把她拖进了电梯。
“我这样都没听到电视的声音。”萧左得出结论,“他在撒谎!”
说到这里,萧左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还是不告诉萧优关于白衣女人的事,女孩子容易想多,他不想她再失眠。
“也许电视在卧室里吧,两道门关上了,就听不见了,”萧优开始寻找合理的解释,但是同时她也发现了更多的不合理,“但如果他在看电视的话,之前为什么要拖椅子弄那么大声啊?你也听到的是不是,他难道一边看电视一边发疯吗?”
“那首歌!”萧左又想起一件事来,“它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
萧优对这个问题颇觉莫名其妙,她摇摇头。
这一夜,萧左睡在萧优的客厅沙发上彻夜未眠。
一整夜都很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