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受托调查某外遇。追查他人的感情问题虽是不太喜欢的工作,却也是从未间断的工作,当然,大多是调查妻子的外遇,而且都是年轻妻子。
这次是一位姓中泽的摄影师朋友委托,表示希望我调查他今年三十五岁、从事插画工作的妻子的行动,他表示妻子的行止可疑,确信一定是有外遇,不过不想亲自捉奸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只希望查明对方身分即可。
若是那样,就必须先掌握其妻外遇偷情的现场,然后再设法查明对方的身分。我采取的方法是由中泽连络,只在知道他的妻子外出时才跟踪。
但,尽管已经过了两个多星期,还是无法抓到这位聪明又有才华的女人的狐狸尾巴。
见过摊贩宠物店几天后,中泽来了连络,表示他妻子要洽谈工作之事,第二天似会前往新宿。
翌日,我迅速前往两人在荻洼的公寓住处,开始跟踪外出的妻子。她在新宿的中村屋和中年女性洽谈过工作后,独自进入商业剧场前的电影院。
我也一起进入,自斜后方观察。女人似未与人约好的样子,时而沉思般手按脸颊,或是低声啜泣的热心盯视银幕画面。好不容易,电影演完了,但是女人不动,好像打算再看一遍。
我已看腻,就到电影院外面等待。
走出电影院,五月的太阳已西斜,空气稍微转凉了,我进入电影院正对面的咖啡店。
真的是很无聊的工作。我忍住呵欠,想从手提袋内拿出文库本的书,却又放弃了。虽然想阅读,又怕忽略了跟踪的对象。当然,还怕一不小心睡着,那么就白忙一场。这是这种工作最讨厌的地方。
我设法转换心情,环视咖啡店重新装潢的内部。夕日余晖照射在白色的发光壁材上,映照出眩眼光辉,而,日暮后,刻意装饰的照明器材使人们的脸色泛现黑晕。可能是考虑客人的流动效率吧?这家店让人不想久待。
这时,我忽然见到那男人。我一时想不起他的脸孔,只觉得仿彿曾在哪里见过,但,看着男人十足平凡的脸孔,很快就记起是和栀子花般女人在一起的男人。
男人同样身穿朴素的上班西装,坐在摆满小蛋糕的橱柜前默默吃着蛋包饭,边吃,边甩汤匙刮掉淋满蛋包饭上的红色番茄酱,似乎不喜欢番茄酱。
那位美丽的女人不在身旁,男人全身散发出像缺少了什么东西的感觉。我心想:这是个看起来有点寂寞的男人!或许正因为这样,人虽然其貌不扬,却能让和他的寂寞频率相合的女人感到无法抗拒的魅力。
我边吸烟边凝视男人的动作。忽然,男人回头环视店内,见到正凝视他的我,浮现“啊,似曾相识的神情”,却又回过头,神情严肃的开始吃。
他是在这里打发时间,然后再至女人上班的店里吗?若是那样,再花多少钱也不够吧,我一面无聊的替他担心,一面瞥了男人面前的盘子内存留的番茄酱。
观众们涌出电影院。我按熄香烟,站起身,因为正在跟踪的女人哭红了眼睛走出。这时,我又和那男人对望一眼,但,一开始想到工作,我立刻就将他忘在脑后了。
女人走向新宿车站,毫不踌躇的搭上挤满乘客的中央线电车。我心想,她可能要回家吧?不过为了慎重起见,我也上车。
女人表情茫然的抓住皮拉环,凝视自己倒映在玻璃窗的脸孔,然后在荻洼车站下车,到车站前的超级市场买了蔬菜和牛肉,回家了。
这天我也毫无收获,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二丁目。
虽说“有二必有三”,但是第三次见到那男人时,我也忍不住有点惊异了,因为地点就在我住的公寓信箱前,当时我正和邻居阿友从音响器材量贩店回来。
阿友买了许多打折的CD,非常高兴,但是却没有我要买的爱尔兰影片中的原版配乐CD唱片,因此非常失望,只好借高谈阔论电影音乐来发泄不满。
一看,似曾相识的那男人正把不动产商印刷粗劣的黄色传单一张一张塞入信箱内。“啊,抱歉。”男人打招呼。
我惊讶地望着对方,没错,是和栀子花女人在一起的男人,也是吃蛋包饭的男人。
“嘿,我们碰过几次面了。”不得已,我也说。
“真的呢!”男人羞赧地笑了。羞赧的表情使他看起来犹如羞涩的少年。
我从写着“村野善三调查侦探事务所”的不锈钢信箱内拿出他塞入的黄色传单,拿在手上——再怎么说,也不能当着他面前丢进垃圾筒里。
阿友也从另一信箱内拿出传单,等着我。
“那么,我先走了。”点点头,我和阿友搭乘电梯。
阿友立刻问:“你的朋友吗?”
他身上穿着会令人联想到深夜的深蓝色棉衬衫。我注视着衬衫颜色,回答:“不,只是常在歌舞伎町遇见。”
“所谓的花花公子吗?”阿友笑了,但,他的笑容背后却有着“看起来并不像呀”的意味。
“有件事让我感到兴趣哩!”
“什么事?”阿友似也产生兴趣,问。
我述及和男人在一起的美丽女人的事。
阿友颔首:“说得也是,最近,C国人或H国人的店比日本人的店还流行。”
“为什么?”
“可能是有日本女人缺少的东西吧!”阿友耸耸肩。
我想起让人惊为天人的那位漂亮女性。但,若说漂亮让她散发魅力,却又觉得不仅是那样,她能令人感受到乐观进取的力量,是这个因素使男人成为俘虏吗?
“我要回去听这个了,再见。”在房门前,阿友高兴地提高装着CD的塑胶袋,说。
“再见。”我也必须写外遇调查报告!!一无所获的空洞调查报告。我像斩断仍想闲谈的不死心般挥挥手,和阿友道别,进入自己的房间。
打开窗户,五月的风和新宿的车辆废气溢入房内。我正打开电子打字机开关时,对讲机铃声响了。
“哪位?
“我是在楼下见过面的‘房屋销售’的人。”
是那男人!我有了戒心。
“我不需要什么不动产。”
“不,不是的,我是想委托你帮忙。”
我诧异的开门。男人直立不动地站在门外。
“要委托我做事,这表示你知道我是侦探了?”
“是的,在信箱上见到的。”男人说着,略带紧张地看着我。
本来以为是三十多岁,但,也许比我年轻也不一定。我边看着他西装长裤裤管下的白色棉袜,边想。
“请进。”
男人进入。
我关掉电子打字机开关,准备茶水,不过,也只是把冰箱里的麦茶倒入茶杯,再垫上杯垫而已。
男人不自在地站着,递出名片。上面是“房屋销售营业部营业一课股长宫下清志”。
我拿在手上看着,说:“我是村野米萝。你要委托什么?”
宫下困惑似的低头不语。这是常有之事,可能一时找不到该如何开口的契机吧!我面对他坐下,再问一次:“你希望找我商量什么样的事呢?”
“事情有点奇妙,很难启齿。”宫下羞赧似的说。
“没关系。是什么样的事?”
宫下神情困惑地咬紧下唇,但似终于下定决心,说:“我希望确定女人的心意。”
“确定心意?”
“是的,我无论如何都想知道。”
我困惑地望着宫下为爱而憔悴的脸。“是那时候和你在一起的美丽女性?”
“是的,是‘梦之壶’S酒廊的女人。”
果然是C国女性吗?我又想起夕暮下栀子花般的女人脸孔,即使是同性,也会希望能永远看着她的女人。
“她的日本名是‘有美’。但,我现在有些不了解她的心意,非常困惑。”
我冷静的制止他的话:“我是第一次接到这种委托,而且……有点困扰。”
“为什么?”宫下讶然地望着我。
“也就是说,我不知该如何报告才能够让你满意。”
“咦?”
“最重要是,心意的问题没办法搜集客观证据。”我说明。
他和善地笑了:“很简单,只要知道她是真心,或只是和我逢场作戏就行。”
“不可能的,我不懂辨别别人心意的方法。”我严肃地摇摇头。
但,宫下坚持:“不,很简单,你只要去见她,问明白‘你是否爱宫下’就行。”
“你自己去问就可以了,不是吗?”
我开始对中学生般的宫下有点厌烦了。这是陷入热恋中的男人,也许对他讲什么都没有用。
“那是……如果我问她,她只是反覆说‘爱你’。”
“那不是很好吗?”我笑了笑,点着香烟。
但,宫下深叹一口气:“我也这样想,不过,曾经有过这样的事。初次见到你的那夜,有摊贩宠物店,当时有美很喜欢像饰偶般的小狗,就是长毛吉娃娃,那天她一直讲个不停,而且腻着我买给她。
“我没钱。仅有的一点积蓄,也已全部领出来花在酒廊里,所以踌躇不已。可是她说‘你不和我住在一起,我很寂寞,所以狗等于是代替你哩!求求你,别让我孤独”,不得已,我才借钱向歌舞伎町的‘朋友’宠物店买了一只同种的狗,花了二十六万。”
宫下苦着脸,低头。我觉得很可怜,心想,如果被那女人撒娇两句,他绝对无法抗拒得了。
“但是,几天前我路过那家宠物店,却发现和我买给有美相同的狗。”宫下嘴角扭曲似的笑了笑。
“怎么可能!”我眉毛上挑,“会不会是你看错?”
“不,绝对完全相同,狗的毛色、大小和脸孔的感觉都一样。”
“结果呢?”
“我当然问宠物店女店员‘是否C国女性拿回来还你们’。”
“那么?”
“女店员矢口否认。可是我不相信,当晚就到她上班的酒廊去问她,结果有美说‘你别胡说,我不会做那种蠢事的,一定是你看错’。但,也许是心理因素作祟吧!我能感觉她的态度冰冷。”
“你何不亲自去她住的地方确定?”
“可是,依酒廊的规定,女侍应生都必须住宿舍,而且不能让男人进入宿舍。”
“那,你们是在何处碰面?”
“是……”宫下羞耻似的低头。
“和一般女性约会般,在外面碰头?”
“是的。”
“在饭店?”
“不,没有达到那种程度。”宫下愤怒的说,“她们都很洁身自爱,白天到美容专科学校上课,由于是学生,和日本那种淫荡女人不同。”
“喔……”我布知道如何接腔,只是凝视着宫下。
这男人似乎真的迷恋上那位叫“有美”的女人了,但,我怎么想都只能认为宫下被“有美”所骗。
宫下用舌头舐湿嘴唇,忽然说出预料之外的话:“可是,我无论如何都想确定,翌晨就去了她的宿舍,我是想,最少也要听听狗吠声。虽然只是一只狗,却是我的爱情信物,而且她说过是‘代替我’。”
“说得也对。”
“结果却遇见有美提着垃圾袋出来。见到我,她很惊讶,说‘其实狗已经死了,只是回忆起来很难过,所以我才没讲出来’。”
“你有对有美小姐发脾气吗?”
“不,她哭出来,所以我什么话也说不出。何况,宿舍里还有其他女侍应生,她求我赶快离开。”
“那么,只要我去那家宠物店查证一下就好吗?有没有血统证明书。”
“在有美手上。”
“收据呢?”
“也是有美拿走的。”宫下不甘心似的咬住下唇,接着又说,“还有,请你也去有美住的地方确定一下。”
“确定那只狗是否真的死了?”
“不,是确定她的心意。”
我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那不可能”的话,叹息一声,转过脸。
宫下也一脸痛苦的交抱双臂。
“我还是必须拒绝。”我肯定地说,“目前正忙于其他调查,同时也觉得无法获得符合你委托的报告上
“可是……我只有你可以委托。”宫下企求似的望着我。
但,我站起身:“你委托的事太勉强了。”
“是吗?”宫下双肩无力下垂。
“请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