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最推理》2010年第2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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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夜晚，气温下降得特别快，和白天的炎热形成强烈的反差。路上没什么人，孤零零的路灯立在街道的两旁，发出凄冷的光晕。
喝得醉醺醺的我，腆着肚皮摇摇晃晃地从酒吧里歪出来，外面竟叫不到一辆空载的出租车。我沿着马路走走停停，一阵冷风吹来，酒一下子醒了大半。单薄的白衬衫紧紧贴在皮肤表面，冷风从裤腿里直往上灌，燥热的酒意顷刻间散去，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颤。
我缩起脖子，将胳膊交叉环抱在胸前，埋头前行。走了大约半个钟头左右，不知不觉来到了一条主干道上，放眼望去，几百米的前方屹立着一座威严的高架桥。桥的右侧是一处正处于施工阶段的工地，无数钢筋围绕的建筑物还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看不出未来建成后的磅礴气势，巨大的塔吊高高地悬挂在深蓝色背景的夜空中，显得格外凛冽峻峭。左侧的一幢老式居民楼紧挨着高架桥，外墙墙体脱落了大半，几乎摇摇欲坠。高架桥被工地和居民楼夹击在当中，好似热狗中间的红色香肠一般。
怎么会走到这个鬼地方来了？四下张望，希望能寻觅到一辆空车，哪怕是顺风车也好。可宽阔的马路上，除了偶尔被风吹得哗啦啦到处乱滚的空易拉罐瓶子，连个鬼影儿都看不见半个。
糟糕！一定是走错路了！我暗叫不妙，用力拍了拍混沌的脑袋，试图理清思路，重新找到回家的路线。
这时，连续几声尖锐的呼救声划破了夜空，我被吓得打了个激灵，连忙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距离两百米远的前方，一条笔直的马路横卧眼前，与主干道交叉的路口停着一辆绿色的出租车，车顶灯熄灭，看来并没有载客的打算。
说不定多出点钱，还能说服出租车司机载我一程呢。我一边盘算着该如何同司机讨价还价，一边朝出租车停靠的地方走过去。还没走出几步远，一个飞奔的人影忽然跳进眼帘，他沿着横卧的马路，卯足了全身力气，一路狂奔。就在眨眼的功夫，那人已经跑到出租车前，径直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难道这个飞奔的人就是出租车司机吗？
“抢劫啊！快抓住那个混蛋！”另外一个身影随后紧追上来，扯着喉咙，奋力疾呼。
绿色出租车飞速地启动引擎，竟调转方向，大剌剌地朝我站立的位置快速驶来。车后追踪的黑影，在昏黄的夜色里手脚乱舞，仿佛对绝尘离去的出租车恨得咬牙切齿。
据我目测，出租车的车速一定达到了一百五十迈以上，经过我身边时，根本来不及看清楚它的车牌号码。它顺着主干道，冲向前方的高架桥，一溜烟儿就失去了踪影。
“可恶！竟然被他跑掉了！”刚才发狂追逐租车的黑影，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头发花白，胸前挂着的围兜上印着“文荣面包店”几个字。此时，他就在我的面前，累得脸色煞白，正用双手撑着膝盖，不停地喘粗气。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我偏过头向出租车消失的高架桥不停眺望。
“那家伙突然冲进店里抢东西，本来差一点就能抓住他了，咳！出租车怎么会停在那种地方，可恶！”中年男子总算挺直腰，对着我说道。他有一张宽阔的脸庞，说话的时候，额头和眼角堆满了愤懑的皱纹，两只眼睛眯成缝隙一般大小。
“丢了什么重要物品吗？”
“那倒没有！只抢走了一些现金，金额倒不大。”男子不甘心地望着高架桥，“我气愤的是那家伙的行为，实在太恶劣了！刚才，大约一刻钟以前，我本来已经打算关掉店门，那家伙突然冒出来，一个劲儿向我哀求，说什么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吃饭了，饿得眼冒金星，求我施舍些食物给他。那家伙逃走的样子你大概也瞧见了吧？哪里像饿了三天的人？也怪我心软，见他面黄肌瘦，一时便生了恻隐之心，寻思着没卖掉的面包倒还有一些，不妨给他两个，权当行善积德吧。哪里知道那人面兽心的家伙，居然趁我取面包的当口，抓起一把收银台里的钱，拔腿就跑。”
“既然损失不大，算了，由他去吧。”我安慰道。
“无论怎样，我已经报警了，警察大约5分钟之内能赶到，绝不能轻饶了那家伙。”中年男子恶狠狠地说道。旋即，他转过脸来，两只细长的眼睛努力张开至极大，瞪着我，好似忽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深更半夜的，这位先生，你怎么孤身一人在这里出现？难道……啊！莫非你与他是同伙？”他立刻跳开一丈远，脚下又往外挪动两小步，大失惊色。
“不、不、不，你弄错了。”我急忙摆手，往前移动一大步，极力撇清关系，“你所提到的抢劫犯，和我绝没有一点关系。不信你瞧，这是我的名片，凑巧才谈完了一桩生意，本来是想打车回家，可等了足足有半个钟头，奇了怪，居然没看见一辆出租车经过。”
“哦……”中年男子的口气有所缓和，“这个地方是比较难打车，不如……”
一阵清脆的玻璃破碎声突然从高处传来，接着又是一声巨响。
“嘭”——我们两人同时被吓了一大跳。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耳朵发麻。
“那、那个……是什么……东西……”中年男子哆哆嗦嗦着指着高架桥的方位说。
我回头一看，大大松了口气——一辆巡逻警车从高架桥上急速驶下，一位穿制服的警察探出头，朝我们招手。后面紧跟着另一辆警车，红光闪耀，呼啸而来。
“出了什么事？”巡逻车上的警察跳下车。
中年男子连忙迎上前去，高声叫道：“警察大哥，可总算把你们给盼来了！”
随后几个警察带着枪支，全副武装，将我们围拢成一圈。
“我的面包店被抢了！就在刚才！”中年男子指向横马路的方位。
“噢？”巡逻警察从驾驶室里拿出一个黑皮本，翻开其中一页，问道，“刚才报警面包店被抢劫的就是你吧？”他抬起视线，上下打量着中年男子。
“对，对，就是我！我叫付文荣，是文荣面包店的老板，面包店才开张一个月，就碰到劫匪，警察大哥，你们一定要严惩罪犯，维护我们小市民安定和谐的生活！”付文荣抓住警察的手，激动得声音都微微颤抖着。
我的双手忽然被人从身后用力反扣，“咔嚓”一声，冰冷的手铐紧紧勒住手腕。
“喂！干吗！你们抓错人了！”我挣扎着大声呼叫。
“老实点！”
我被强行推入巡逻车后座，随后，付文荣也跟着上了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他的双手自由地搭在膝盖上。
巡逻警察一边发动引擎，一边侧脸，用平缓的语气问道：“劫匪呢？朝哪个方向逃跑了？”
“跑到高架桥上去了！”付文荣回答。
“上高架了？”透过后视镜，我看见警察皱起了眉头，“这不可能吧？你确定他上高架了？”
“我可以作证！”我倾身向前，对警察说道，“他驾驶着一辆绿色出租车，上了高架。我亲眼看见的。”
“不许乱动！”和我一同坐在后排的警察抓住我的手肘，语气严厉，俨然把我当成了罪犯。我扭过脸庞，这才看清楚，控制我行动的警察年纪很轻，长着一张娃娃脸。
“你们警察凭什么抓我？我是目击证人！”警察有什么了不起？警察就可以胡乱抓人吗？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目击证人？”娃娃脸警察嘴角一翘，“看清楚车牌了？”
“这个……没有看清楚，当时车速太快，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所以……”
刚才将我们包围的警察们返回警车，警铃继续鸣响，朝另一个路口飞速驶去，正好和我们所在的巡逻车分道扬镳。
这些警察究竟在搞什么鬼？
我们的巡逻车驶入高架桥，迎面开来一辆银灰色巴士。我认出那是某电视台的采访专用车，车门上印着台标。
“这些媒体记者动作真快！”娃娃脸警察低声嘟囔了一句。
银灰色巴士车窗摇下来，一台摄影机对着我们的巡逻车一阵狂拍。
“警察同志，这是怎么回事儿？”付文荣瞪圆了双眼，生气地叫起来。
“你问我怎么回事儿？”驾驶巡逻车的警察笑起来，“你们俩老实点！和警察撒谎的后果你们知道的吧！”
“哼——”面包店老板懊恼地垂下头，“搞什么飞机！都他妈扯淡！我要投诉！”
“刚才我的巡逻车一直停靠在高架桥另一边的灵临路路口，根本没有看见任何一辆出租车从高架上开下来。”巡逻警佯装没听见付文荣的嘀咕，继续说道。
“可我明明见他驾驶着出租车开上了高架啊，以我的人格保证。”我差点跳起来，忍不住争辩道。
“嗳……出租车会不会由别的出口跑掉了？”付文荣再次抬起头，提出自己的疑问。
“不可能！这座高架桥只有一个入口和出口，两边都安装了摄像头。刚才我驾车从高架桥上下来，一路没有发现任何车辆，包括你们所说的出租车！如果出租车真的开上了高架，会开到哪里去了呢？桥上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难道凭空消失了吗？显然这不可能发生！”警察司机扶着方向盘，后视镜里的嘴角再次上扬。
“老陈，记者的车跟在后面。”娃娃脸警察突然说。
“妈的！这帮记者真他妈讨人嫌啊！”
警察也会爆粗口？
巡逻车加足马力，车尾的银灰色巴士很快被甩掉。警察的车技果然不是盖的……
那天晚上，我在警局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当然，最终证明我是清白的，警察抓错了人。为了表示歉意，我平生第一次被警车送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