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啄木鸟》2001年第05期
栏目:外国推理探案
“你长大了可千万别像我啊!”
这是父亲的口头禅。
“男子汉大丈夫,凭什么净给别人拎皮包呢!瞧我,给人家拎了一辈子皮包。你呀,长大以后一定要出人头地,做一个让别人给你拎皮包的人!”
晚酌之际,醉意朦胧的父亲脸颊闪闪放光。于是,他便要喋喋不休没完没了地发上一顿牢骚。平素积压在心头的愤懑之情似乎借着酒劲儿喷涌而出。不过,这种愤懑之情也只能是在家人面前倾诉一下而已。
“干夫啊,你可要牢牢记住爸爸这辈子的委屈呀!”
每当父亲醉意朦胧之际,泪水便会潸然而下。而母亲则总是在一边显得坐立不安。
“又来了!”津村干夫一边这样想一边默默无语地听着父亲倾诉苦衷。这倒并不是因为他认为这样做是对老人的孝敬,而是因为父亲的委屈就是他的不平。那情景仿佛是父子二人在互相抚慰对方的悲楚。
“报上登出了我和市长站在一起的照片。市长的秘书挨着市长一块儿照个相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了。可是,照片的说明却是这样写的:右起为某某,而后是某某、某某,再隔着一个人的便是市长。那‘隔着一个人’的人就是我呀。总是以‘隔着一个人’的身分出现在报纸上,真他妈的窝囊到家啦!”
当这“隔着一个人”的话语脱口而出以后,父亲的牢骚也就接近尾声了。片刻以后,他就会像小孩一样啜泣着进入梦乡。
津村干夫的父亲是市里老牌子生丝公司“丸荣”从小培育起来的员工。该市位于关东平原北端,也是干夫的诞生之地。该地作为中仙道(由京都经中部山岳直抵江户——今东京的大道)重要的旅驿城镇,自江户时代起开始兴旺发达,到了明治时期则成为养蚕、种麦的领先之地。生丝和磨粉业是该市的代表产业。到了战后,水泥和钢铁等大型工厂不断兴建,该市又演变为重要的化工城市。不过,对市民们来说,多年来形成的“生丝之城小工业区”的意识尚存,对“丸荣”企业依然忠心不二。
犹如证明该市就是“丸荣”的小工业城一般,该市市长一职竟由“丸荣”公司祖孙三代总经理或断或续地袭任下来。明治十三年,第一任总经理丸井荣吉创建了“丸荣”的前身“丸荣生丝生产小组”。昭和八年,其子荣太郎在该地转为市制之际荣膺首任市长一职。后来,荣吉之孙又成为第二任市长。及至今日,其曾孙文彦正坐在市长的宝座上。这是“丸荣”家子孙第三次担任该职。虽然也有“丸荣”圈外之人担任过这一职务,但却无一不受“丸荣”家颐指气使。
由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及后来出现的盛世,“丸荣”曾一度发展为大型企业。但是后来相继出现的石油恐慌、人造棉的问世、日中战争以后出口物资的减少等不利因素的影响下,“丸荣”的家业日渐衰落下来。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朝鲜战争带来的兴旺景象虽然曾使“丸荣”的元气稍有复苏,但总的说来,“丸荣”企业仍然是在萧条的境遇中挣扎着。
生丝产业的生产效率要低于其他产业,于是,公司便将这种不利因素转嫁到薪金低微的工人身上。也就是说,当时的生丝产业是建立在剥削工人和蚕农的基础之上的。战后,工人的觉悟不断提高,以往的剥削手段已无法继续下去。这也是加速生丝产业衰退步伐的原因之一。
为了弥补蚕丝部门的亏损,“丸荣”缩小了其拳头产品项目生丝的生产数量,开始了以不动产为中心的多种经营。但经济效益增长不甚明显。
津村家自“丸荣”问世之日起,祖祖辈辈都为“丸荣”打工。从这种意义上讲,可谓是“丸荣”企业的“开国元勋”。然而,事实却是:津村一家人就像是德川家立业时所豢养的武士一般,饱尝冷遇直至今日。主子动辄就会说:“你们是自家人嘛,不必着急!”
干夫的父亲在“丸荣”第三任总经理丸井进一(荣太郎之子,现任市长文彦之父)当选为市长之际即随之担任了市长秘书一职。这也是听命于进一指令的结果。因为对方说,他想叫从小就跟随他的心腹之人呆在自己身边。历代相传的“主君”之命是不能违背的。
干夫从懂事那天起,就被以丸井家的“家奴”身分被培育起来的。他家的房产与土地均为丸井家所有。自己已被驯服,祖祖辈辈吃丸井家的饭,永远服伺丸井家族。
按理说,干夫本不应产生一丝一毫的抵触情绪。但是父亲的怨言却使他心中逐渐萌发出一种类似于德川家豢养的武士般的不满情绪。
父亲终生将作为丸井家的家犬而被牢牢地锁在丸井家。他已经无法游向自由的大海。于是便将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
可是干夫又能有什么作为呢?家犬之子仍然是家犬。他从孩提时代起就被一条曾经拴系过其老子的锁链捆绑着。
干夫与父亲侍奉的进一之子文彦同龄。从幼儿园到高中,两人形影不离。后来文彦进了大学,而干夫则因念高中时父亲病故,高中毕业后即进入“丸荣”当了一名职员。文彦大学毕业后,便在“丸荣”企业开始了见习老板的生涯。于是,干夫便被派到他的身边。文彦荣任市长一职以后,即任命干夫为市长秘书。此举也是文彦忠实地效仿其父的结果。
如果拒绝文彦的任命,则意味着放弃了世代相袭的来自丸井家的俸禄。干夫之所以接受了任命,是因为他过于依赖丸井家族。
事到如今,干夫已经难以重返大自然。如果他茫然奔向自由的旷野,则势必要倒在路边或是沦为天敌的食饵。于是,干夫子承父业,开始了“隔着一个人”的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