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发生的前几分钟,在凤凰坡坡顶,钟昭让郭水龙努力克服困难,忍一忍。
这个困难不好克服。郭水龙的肚子一阵阵绞痛,所以才请求去“处理”一下。所谓的“处理”其实就是排泄,可能还需要呕吐。
钟昭指点前方让郭水龙看。这是一个长下坡,从坡顶路牌到坡底总长有三公里半,其间有两个大弯、三个岔道口,以他们现在的速度,不超过十分钟就可以搞定。坡底有一个村庄,村庄外围靠路边有一个公厕,比较适合“处理”。
“有……有吗?”郭水龙问。
钟昭要郭水龙多留意:常在这条路上跑来跑去,路段长度、地形标志、路边相关建筑和设施应当基本有数,心里要有一张路线图。无论到哪里干什么,先要确定目标,然后知道自己该怎么去,通过哪条路径,这条路上都有些什么,碰上了要怎么办。有了这样一张路线图,才能事半功倍。
郭水龙只好忍着,钟昭笑笑说:“我是帮你分散注意力。别总想怎么‘处理’,想前边那个大拐弯。忍一忍,马上就到了。”
事情就发生在那个大拐弯处。
那是星期日深夜二时,出事的凤凰坡公路第一个大拐弯处因为弯大坡陡一向事故多发,凤凰坡旧时地名是“老鸦坡”。
钟昭他们这起事故为两车相撞,事故中死亡两人,重伤一人,死伤者均为钟昭一方,他们所乘的警车被撞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另一方是大货车,该车撞击部位在车厢前部,车头没有严重损伤,司机安然无恙。
看着相撞的警车已经完全失控,它被巨大的冲力弹向另一侧山崖,与山崖的石头再次相撞,又弹回路面,倾覆于路中间,车轮朝天飞快地打着旋儿。货车司机吓呆了,当时不假思索,立刻启动车子逃离出事地点。
午夜过后,这条公路车辆不多,过了十几分钟才有两辆车一前一后经过出事地点。先到的是一部小货车,司机跑到失事警车边上察看情况,后边那辆车紧接着赶上坡来,这是一辆轿车。前头的小货车司机一看又有车来,赶紧上车绕过事故现场扬长而去,后边的轿车经过现场时稍微减速,没有停车,但是一过现场,车主就拿起手机报了案。
事发地点离县城有十五公里,县交警大队值班人员接到报案,处理人员立刻出警赶往事发地点。值班的一中队队长亲自带队,值班人员还通知了120急救中心出动救护车。
现场一片狼藉,出事警车倾覆于路中,从撞车点到倾覆点近三十米的路段上遍布着警车的残骸,玻璃碴儿、破车架子甩得到处都是。出事警车的车牌掉落在地上,已经扭曲,却还看得出车号,现场处理人员对这个车号非常熟悉,因为这台车是本县交警大队自己的车,车辆使用人为副大队长郭水龙。
此刻救人要紧。警察开启警车大灯罩住出事车辆,几个人跑过去趴在地上朝车里大声喊叫。只见此人黑糊糊地挂在驾驶座上,头上、身上到处是血,已经声息全无。
“快摸脉,看人怎么样!”
已经摸不到脉搏。鼻孔里也没有气了。
有一个警察忽然叫了一声:“不对,这个人不是!”
驾驶座上的死者着便衣,没穿警服,也没戴警帽,身材比较细长,脸盘也显细长,与身宽体胖的郭水龙不是一个模样。
一个年轻警察喊:“那边还有一个!”
助手位上的这个人不必细看,他就是郭水龙。由于身材比较臃肿,他的头部被自己的身子挤压在顶棚上,一个大脑袋整个儿陷在警帽里,模样比驾驶座上的无名死者还要恐怖。他居然还有一口气,尽管已经人事不省。郭水龙立刻被抬上救护车。一个女医护人员“哇”地一下,当场呕吐。
郭水龙身上有一股酒气,还有呕吐、排泄物的酸臭,味儿很冲。
警察在出事警车的后排座位上发现了第三个乘客,这是一个衣着时髦的年轻女子,留披肩发,穿短裙,她已经死了。
救护车把郭水龙急送到县医院抢救,两个死者被相继弄下废车,并排陈列于路边。这两人需要确认身份,判定死因,送殡仪馆,待找亲属后按规定火化。两人因严重车祸身亡,头破血流,遍体鳞伤,所幸尚留全尸,但是身份均很难确认。警察检查女尸身上衣物及随身物品,没找到能证明其姓名和来历的物件。女子随身的小包里装有若干化妆品和两个避孕套,还有一个钱包,钱包里有近千元现金,但是没有卡,没有名片,也没有手机。男尸的情况更特别,身上什么都没有,皮带上只挂着一串钥匙。
“测他酒精。”中队长说。
男子已经死亡,无法让他往酒精探测器里吐气,现场也无法抽血检测,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一个干警俯下身,拿鼻子不停地嗅,感觉男尸脸上、身上的气味。经认真检测,该干警得出结论:感觉不到酒味。
已经被救护车接走的郭水龙是喝多了,郭水龙是交警大队副大队长,知道酒后不能开车,因此把座让给这位男子。这男子不负所托,开着警车把郭水龙送进医院,捎带着把自己和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双双送进了阎王殿。
“谁见过这个人?”中队长问,“都来认一认。”
几束手电筒的光一起照在男尸脸上,大家都觉得男尸的脸面似乎眼熟,但是没人想起那是谁。这时突然有手机铃响,铃声响自一旁翻毁的警车上。
一个警察执行命令,以最快速度伸手到车里抓,送到中队长手中。中队长接电话。“你干什么呢?没听到吗?”是一个女声,音调里饱含不满。
中队长赶紧解释,他是交警,此刻在一起车祸事故现场,手机是事故受害者的。现在需要尽快确认受害者身份,请对方配合。
她是手机所有人的太太——钟夫人。姓钟的是什么人呢?他叫钟昭。
中队长大惊:“钟副书记吗?”
“他出什么事了?”
中队长脸色全变。他捂着电话,对钟夫人说有关情况正在调查核实,很快会有确切消息,他们会在第一时间与钟夫人联系。
此时还不能断定男尸就是钟昭,但是他心里有数,躺在路边这个已经破相,看上去感觉熟悉的死者很可能就是本县县委副书记钟昭。该领导当了一次临时警车驾驶员,因为某个特殊事项深夜疾奔,不幸遭遇车祸,死于非命。
几小时后天亮,星期天的太阳升起于东方,钟昭的死讯正式通知其夫人。钟昭的遗体已经做过简单清理,暂存于县殡仪馆的冷藏冰柜中。其妻情绪冲动,有关领导相继赶来劝慰,保证尽快搞清情况,请钟夫人节哀顺变。
这天上午有两个人相继投案自首。
事故现场逃逸的大货车司机跑到市交警支队投案。另一位投案自首者最让人意外,是一个小货车驾驶员,他开着自己的小货车经过事故现场,把车停在一旁,下车察看究竟。经过事故现场而未报告,并不涉嫌犯法,此人有何必要出来自首?因为他听到了一些传闻,除了警车被撞,里边还死了一个做官的,这种事肯定会查,与其等警察上门,不如他自己投案。
这个人之所以投案,还因为他在事故现场捡了点便宜。当时他下车察看,还在地上捡了一部手机和一个密码箱。密码箱不大,却很结实,被从车里甩出来后,撞到山崖又摔在路上,边角受到损伤,却没摔开。
经查,自首者上交的手机是县交警大队副大队长郭水龙的,它已经在车祸中摔坏。自首者上交的密码箱来历不明,里边装有五万元人民币。
这笔钱让星期日深夜二时事件备受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