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长城》2006年第04期
栏目:青春笔会
腊月一到,办酒事的人家就慢慢多起来了,远远近近整天不绝于耳的爆仗声,总会让人想起一些用红纸裹着的事来。人们也乐得每天换了干净的衣服,今天下坝底吃贺房子酒,明天过东山吃讨媳妇酒。酒事一场一场吃下来,日子也就一天一天挨过去了。好在这时节,田里各种庄稼正值开花期,除了偶尔扛着锄头到田里给油菜豌豆放放水,或是逢着哪家地里砍甘蔗赶去帮一下,倒无什么要紧事做。
听到爆仗声,也有些人心情一下子就暗下来了。那些在门口大青石上晒太阳的老人,每天对着沟水发怔,“嘭嘭嘭”的响声在他们听来,却是另一种意思。眼看着寨子里又一发姑娘长大成人,忙着把自己打发出去,老人们就觉得轮到自己被抬出去的日子也不远了。虽是这样想着,也仍会用祝福的眼睛去看坝上经过的红衣新嫁娘,看她们身后被年轻小伙子抬着的每一件嫁妆。直到这一长串人在爆仗声中爬上黄土坡,消失在竹林那边后,才揉着因发胀而流泪的眼睛,说上一句“我年轻时……”的傻话来。
弄溪寨子今年照例有几场酒事要办:上寨两家讨媳妇的,日子都订在腊月十二,还有一家嫁姑娘的,尽管男方家催得紧,还是执意选了腊月二十八那个黄道日子;下寨历来酒场不多,今年更干脆,一场也不办!同吃一沟水,同种一摆田,隔着片巴掌大的小树林,上下二寨在婚嫁上差别就大成这样,不能不说与他们各自的风俗有关系。
弄溪寨子是坝子中汉傣杂居的小寨,寨子里的人同劳作同生活,也各自依着自己民族的风俗过每一个白天黑夜。下寨的傣族在婚嫁上兴作“抢婚”,小伙子碰到自己中意的姑娘,就在晚间月亮上来后,约几个人把她“拐”进家来,放一挂爆仗,就算是订婚了。这里的傣族小伙子没有一个不会“拐”姑娘的。寨中既然有了这风俗,就不需学汉人样子让媒人从中牵红线了。每天晚上,傣家的姑娘们一干完活,就换上衣裳,搽上白粉,再在发髻上别一圈小花,与十来个姑娘小伙约了到公路上、田野边谈天吹牛,肆无忌惮地说笑。人年轻,也不怕睡眠不够,只一个劲把黑夜当白天似的玩,做父母的也尽由着她们去胡闹。尽管这样,由于地方小,能接触的人不多,下寨还是有很多老姑娘,从十六七岁就每晚不落地出去,瞎逛了十几年,也没能让自己被人拐走。还有的姑娘嫁在本寨的,丈夫成自己叔辈甚至祖辈,嫁过去仍喊作“大叔”或“三公”,一点也不忌讳。
这样的婚俗,与现在人们口中所说的“自由恋爱”完全不是一回事,只让人觉得这些姑娘像案板上摆着的肉一样,任人挑选。或许正是受了下寨的影响,上寨的汉人姑娘长到稍懂事一点的年纪,都心慌慌地,盼着自己能早早被人接了去。等长到十八九岁,大多数人便真的托人帮忙找到个人家,匆匆把自己打发过去了。
腊月二十八出嫁的那姑娘名叫水秋,才刚满了十八岁。男方家是半贺山的,往西山去要翻好几个山头。水秋母亲本来不大满意这婚事,逢人就说:“年纪太小,我还算着留她两年呢!她哥还没成事,按理说也还轮不到她。”人家问:“小伙子家境不错吧?”她就把嘴一撇:“哼!山旮旯里的,能好到哪去?出门进门尽是坡!”然而姑娘却一味地铁了心要嫁,生怕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又一个下寨老姑娘,加上男方家来彩礼时多附了二千块,说是给水秋哥哥做彩头钱。这样一来,做父母的就不好再说什么,日子到了,一家子高高兴兴地操办,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
腊月底各家各户都忙着齐理年贷,掸尘打地皮,或是三五家约着煮上几蒸糯米饭豆,踏着木碓舂粑粑。刚从石头山下了场回家的男人们,还得别了大刀上山砍一棵树冠生得好看的松树,做这一年的摇钱树。开初这一家人还担心那天人手不够,后来才知道担心是多余的。腊月二十七(乡间把正婚前一天称为“第酒”)那天一大早,乡亲们就赶来相帮了。该带菜刀砧板的,该抬盘抬锅的,都带了来。寨子里和新姑娘一般大的年轻人,小伙子帮忙挨家挨户借桌椅板凳,姑娘们也勤脚手快地洗菜、切菜,帮厨房里的大婶大妈们打下手。这些姑娘,因为明天要当“姑娘伴”,送着新娘子过男方家去,心中感到自豪兴奋的同时,也有一些莫名的惆怅。